第7章 第7章

梆子声再一次机械的响起。

        雪纷纷扬扬，少年低头，隔着雪帘看向梅玉纤的发顶，已霜白一片。

        “你深夜到此有何目的我没兴趣，只是，”他加速拨动起手中珠串：“爱管闲事也得有个限度，没得平白误了自己。”

        梅玉纤微怔了一下，须臾才反应过来。他该是误会自己是特意为了“冬香院”而来。也是，半夜穿着男装藏身于此，无怪乎他会这么想。

        她刚想解释些什么，却突觉一阵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少年又拽回了石墩下。

        “你”

        话还未出口，“冬香院”内突然又亮起火光，院门大开，有两个侍卫亟亟往外冲去。

        若她还站在外头，现下便已暴露无遗。想到这座院落的不同之处，梅玉纤不由一阵心悸。

        “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闭嘴。”

        良久，侍卫似乎带着什么人往这里赶来，待苍茫间又恢复了平静，梅玉纤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石墩不大，藏她一个还绰绰有余，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先前还未发觉，如今回过神来梅玉纤只觉二人挨得极近。

        他的体温偏热，轻轻的和她臂膀挨在一块，明明隔着几层衣衫，她却像能清晰的感觉到自他胳膊底下传来有力的脉搏。

        梅玉纤敛眸往边上让了让，重拾了之前的话题：“你放心便是，我来此实为巧合，你救我两次，我很谢你。日后若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定鼎力相助。”

        “呵，”少年嗤笑出声，笑意不及眼底“我不需要任何人相助，反而你,今晚之事”

        “我知道，”梅玉纤打断少年：“今夜之事，你必不想让第二人知道，我会守口如瓶。”

        “你又知道了？”

        “公子深夜在此总不是特意为了救我罢。”

        “你很聪明，”他的目光几近压迫：“我确实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出现过，可我为什么信你？”

        “公子当然得信我，”梅玉纤丝毫不惧，反而牵扯出一丝笑意，指了指身上的男装：“我们有共同的秘密，不是吗？”

        “如此甚好，否则我定会让你知道何为后悔。”少年起身后退，用眼神示意梅玉纤先走。

        他的头上同样覆满了白霜，随着脚步混入漫天飞雪。可是在他原本藏身的地方，那一地银白之中，竟似有红梅绽开。

        梅玉纤怔了一下：“你的手？”

        少年未回，只将珠串带回腕间，率先转身离去。

        他穿过雪幕，背影倔强而又冷傲，像极了她儿时养的那条小狗“阿呆”，总爱独自舔砥伤口。

        梅玉纤小跑两步赶上少年，从衣襟内掏出一方绢帕：“这是我今天出门才带的，尚未用过，便给你吧。”

        良久，梅玉纤的背影已消失在沉沉夜色中，少年才用两指挑起绢帕，并不似寻常女子般的绣满了花样，而是干干净净，无一丝杂色。

        丑时，知县衙门。

        暮色沉沉，至平县已恢复平静，而衙门中却灯火通明。堂中的炭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然而四周众人却无人觉得暖和，只觉如坠冰窟。

        堂中跪着一衙役，抖如筛糠。

        曲无涯拿起案上的惊堂木就往下砸去，惊堂木的边角剐蹭到衙役的眉尾，瞬间红了一片。衙役却不敢惊呼，忍着痛跪的更规整了些。

        曲无涯还觉不过瘾，一把拎起案上的签筒往下掷去，各色令签顿时散了一地：“废物，都是废物！”

        “连个人都抓不住，我要你们何用！”

        事情还要回到一天前，张强在门口当差时被个叫花子塞了张字条。

        字条上书：“今夜子时二刻，南郊竹林会有吸引“无头惨案”嫌犯之物，望早做准备。嫌犯疑心甚重，武功甚高，万不要做什么暗中埋伏知举，以免打草惊蛇。切记不可过早也不可过晚。酒我已为君备好，能否吃下便看知县本事。”

        这张纸条便是梅玉纤让叫花子送的那张。

        前些日子至平县内犯了一桩耸人听闻的无头惨案，案犯至今尚未落网。若放在平时，这张纸条定会被当做笑话，而如今，曲无涯不敢赌。

        三年考绩在即，而朝廷选派的巡按御史不日将到山西。虽监察对象为布政使、监察使大人。可万事无常，若真让御史大人注意到他，别说升官了，兴许小命都难留。

        梅玉纤当初也是如此料定，才敢写这么张纸条。

        可谁知竟白忙活一场，回来一问，才知是带头的张强自作主张，枉顾上命提前暗中埋伏，更是把两条扭在一块的野猫当做案犯，提前点了火把。

        思及此曲无涯更是气极，刚待发作，衙门的大门却被人打开，来人正是至平县县丞沈秋，众衙役一见此人，便纷纷松了口气。

        沈秋上前给知县斟满了茶：“老爷息怒，为了这事不值得，底下的人蠢笨如猪，老爷罚了就是。”

        “哼，说的倒是容易，”曲无涯按了按眉心，随意的甩了甩手：“罢了，此事只能之后再想法子，来啊，把张强拖出去，先打三十板子，再押下去。”

        板子打完，衙门内便只剩下曲无涯和沈秋二人。

        “沈秋，此事你怎么看？”

        “老爷，那张字条可否让下官过目？”

        沈秋一目十行：“老爷，照我说这事来的诡异。”他小心的觑着知县的面色，又将喝空的茶展斟满：“送纸条的人缘何得知何物会吸引那案犯，而他既然知道，为何不先呈上来，反而还让我们如此大张旗鼓的去竹林一带？”

        “说清楚。”曲无涯将刚拿起的茶展放下，坐直了身子。

        “下官愚见，”沈秋站直了身子：“先不说那人究竟如何得知案犯所要何物，单论时间就极为蹊跷。他为何能得知如此精确的时辰？”

        “也许是，他提前通过某种方式与案犯沟通，让他子时二刻去取？”

        “无头惨案的受害者被人一刀砍了脑袋，这样的人有胆量，而我们如今未找到丝毫线索，可见也不是个蠢的。如此有勇有谋者，又是如何会将时间和地点都让人知晓，就不怕这是别人布的局么？”

        “县丞之意，是我们恐怕着了别人的道了？”

        “属下敢问，张强等到子时三刻未见人影，可派人搜了竹林？竹林中是否有什么奇怪之物？”

        “却是没有。”

        “那便是了，老爷明察，怕是我们被人利用了去，借的我们的刀，行他自己的事。”

        “混账！”曲无涯气急，将手中的茶展掷了出去：“竟敢把主意打到本县身上，查！一定要查！若被我查出来定不叫他好过！”

        “老爷英明。”沈秋微微笑道：“无知小儿罢了，又如何能逃出老爷的掌心。”

        “下官还有一桩趣事,正好让老爷听个乐子。”

        “哦？”

        “那个从京城回来的梅毅，老爷可还记得？听说他可是自己开了个私塾呐。”

        “哈哈哈哈哈哈哈，”曲无涯抚掌大笑：“他以为至平县的私塾是那么好开的？真真是蠢得可笑。”

        翌日。

        天光乍晓，梅玉纤磨完豆花甫一出门，就在门口看到了苏小武的身影。

        身姿笔挺敛眸而立，只能在他脸上看见两道纤长的睫羽倒影。

        “小武，你怎的来了？”

        “仙女姐姐，”苏小武垂眸扭绞着手指，飞快的看了一眼梅玉纤又低下了脑袋：“我想了许久，我想好了，我愿来读书。”

        “可是我什么都不懂，不知，不知先生会否嫌弃。”

        “就算是以才名杨天下的苏适之，也是从不懂到懂。小武，没有人天生就会些什么，你只要愿学，那便够了。”

        安顿好苏小武后，梅家的“知育学堂”总算是有了第一个学子。

        下了一夜的雪早已停了，又是一个艳阳天。

        梅玉纤迎着寒风向前，长隆街上又没有了前两日的热闹，连商贩都少了些许。

        最重要的是，不论刮风下雨从无一日不在的吴进，已经三日未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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