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蒋霞懵了。
似是没想到丈夫会如此直接，顿时呐呐无言，前一秒的理直气壮全都变成了缺乏底气。
她其实比谁都清楚这些年爹妈兄弟给家里添的乱，只是许瑞云不提，她就蒙着眼当没发生过。
自欺欺人久了，记忆就变得模糊，还以为许瑞云没什么意见。
“你，你怎么……”
往常许瑞云看到妻子流露出茫然无措的神色，便会忍不住退让安慰她。
可今天妻子把大舅哥摆在女儿前面，这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彩礼那事不说，本来也没谁规定送出去的彩礼得带到小家来。但是蒋霞你摸着良心说，咱俩结婚十多年，我有没有对不起你过？你娘家出啥事我不是跑前跑后？搞家庭承包制后老丈人不当队长了又想跟咱们一道打工赚钱，我拎着烟酒陪着笑，让晖娃带上他和你哥一起。他倒好，到了工地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以为自己是生产队队长，能摆官威？把工头得罪就算了，没干满一个月还撒泼打滚上门要工资，他咋那么能呢？”
“你哥也是，净捡了你爸的臭毛病，搬砖嫌累，上窑嫌热，干啥啥不行，偷懒第一名。”
“他结婚女方要五百彩礼，你爸妈拿不出来，也说的借，钱呢，这么多年还了吗？还有你嫂子怀孕那年，借口要补充营养，动不动就让你爸上街赊肉，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回老家过年替你爸补了多少账吗？那是九四年啊，他们一年吃了将近四百块，你我那年吃了几顿肉？丈母娘在咱们家哭天抹泪的，最后咱俩一年攒的钱埋了三分之一进去。”
“你家如果就你一个，咱们照顾爹妈责无旁贷，但你四姊妹，有好处时他们想不起你，一遇到事就找上我们了。蒋霞，你养爹妈我不拦着，但没道理还养兄弟？你是他妹，你不是他妈。”
“这些年填到你娘家的钱少说有几大千，说好的攒钱建房子现在都没建成。妞妞难得去一趟外公家他们还把肉藏井里，再到你跟前哭穷要钱，我看不惯他们怎么了？”
有些事他不讲，不代表心里没数。
这年头结婚都是奔着过一辈子的，没有离婚的意识，再说两人还有妞妞呢。
所以气归气，许瑞云绝对不会说伤人的重话。
即便怒气快要把他淹没了，他也只是拔高了声音。
许瑞云本意只想点醒妻子，并不想伤她自尊，殊不知在他控诉她娘家的那一刻，蒋霞的内心已经被戳伤了。
“许瑞云，你对我有这么多不满，是不是早就想跟我离婚？”
许瑞云：“……”
“蒋霞，你是你，他们是他们，能不能冷静点别混为一谈！”
这就是他不爱跟妻子争论的原因，蒋霞永远不会把自己跟父母兄弟切割开，但凡他表现出对蒋宏几人的不满，蒋霞二话不说全揽到自己身上。
“怎么就混为一谈了？那是我爸我妈我哥，我怎么能不管？”
许瑞云掀唇，表情讥讽：“那蒋雪和蒋光呢，他俩不管？”
“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妹因为自由恋爱的事跟家里闹翻了，这么多年都跟着她男人在惠东打工，这隔着几千里怎么管？至于蒋光他根本不定性，指望不上的。”
蒋霞默默抹泪，说着弟弟妹妹的不容易不靠谱，许瑞云不仅不理解，还愤怒不已。
他闭上眼，又睁开，反复做了好几遍心理建设，可不管怎么阿q式安慰，心里的那团火怎么也扑不灭，甚至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忍不住讥诮道：“是，你大哥结婚晚孩子小你心疼，你妹离家不敢回来你不好苛责她，至于你弟没成家你就觉得他没长大不用承担家里的责任……烂泥糊不上墙，你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为他们开脱，他们指望不上难道你自己就指望得上？”
蒋霞：“……”
眼瞅着越吵越烈，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屋里的火|药味。
“哐哐哐——”
“蒋霞，蒋霞，你们睡了没？”
“刮大风了，坝子里的砖得盖雨布！！！”
许瑞云神色一凛，翻身下床，三两下套上汗衫和裤衩。刚把门拉开一小条缝儿，呼呼的风声似野鬼嚎叫，乌拉哇啦的咆哮着。
屋外的工友见他醒了，叮嘱两人赶紧过去帮忙，又着急忙慌地去敲隔壁的门。
当着外人的面，两口非常有默契的停战了。
只是表情还是很难看，相比之下许瑞云表情管理更好一点，清秀俊逸的脸板着，一言不发。
而蒋霞则表现得更明显，一会斜眼瞥他，一会儿冷哼一声，试图用这种行为逼许瑞云道歉。
面对她的挑衅，许瑞云眼观鼻，鼻观心，视而不见。
左右道理讲不通，暂时又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式，就惯性冷处理了。
吃软不吃硬这一点在许尹枝的性格中也有所体现，父女俩都是那种小事不计较大事不含糊的脾气。
上辈子因为外公一家，别说许瑞云两口子频频争执，许尹枝也没少生气。
后来不再吵倒不是因为她和爸爸不再介意妈妈扶弟魔的行为，而是想着，看不看得开一家人吵吵闹闹也过了大半辈子。加上外公外婆年龄也大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去世，又何必再让妈不开心。
不如睁只眼闭只眼。
许尹枝以为自己对舅舅的怨恨早就随着他脑梗塞去世就烟消云散了。
没想到重活一辈子，再看到年轻的舅舅，那些她以为早就看开的事渐渐变得清晰，对他的怨恨死灰复燃。
“尹枝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咧，舅婆好心收留你，你咋能跟长辈对着干？从小看到大的天地君亲师几个字，你白看是吧，要不是人家特地给乡里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你悄摸着干了这么件大事。”
“你爸妈知道这事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你爸妈多伤心？我们多伤心，你舅婆得多后悔？”
许尹枝抿唇，没说话。
不是找不着话反驳，也不是怕了大舅，而是地点不适合。
她再怎么张狂，都不会蠢到在老师办公室跟大人吵架。
长辈在晚辈跟前总是拥有绝对的权威，很多时候只要说“为你好”、“为你着想”，似乎骂你打你都是对的。便是她有一万个理由，大舅只要一句家里担心你的安全就能让她有理变没理。
许尹枝深知这点，不管大舅说什么，她都低着头扮老实。
生动演绎了农村留守儿童的窘迫敏感，不善言辞。
蒋宏还在说：“老师，我侄女能请个假吗？我领她跟人赔罪认错去。”
王老师听了一会儿，这才把眼前这一幕跟上周请假的事联系到一块。
但他很稳得住，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或是不认可。
他当老师二十多年，十几年是中学班主任，最明白这个年龄的小孩自尊心多么强，又是多么好面子，稍微处理得有差池便可能毁掉一个好孩子的一生。
连忙拦住激动得唾沫横飞的蒋大舅：“许尹枝舅舅，你先冷静。”
蒋宏是个窝里横的，在父母兄妹跟前那叫一个混不吝，在外面却装得人模狗样。
听王老师制止，讪笑着缩回手，倒起苦水来：“老师，我也是急昏头了，我妹妹妹夫常年在外面打工，除了过年能回来一趟平时回家不容易，她奶在老家带孙子，久而久之难免忽略了她。这不，好不容易送到县里念书，也不知怎么闹的居然跟亲戚顶嘴，还犟着脾气偷偷摸摸搬到外面住。”
“她爸妈在建筑工地上班，平时不主动打电话回来没人联系得上，现在估计都还不知道她从亲戚家搬出来的事，您说说，我好歹是她舅舅，听到人不见了哪能不急啊？”
许尹枝听着，心里嗤着。
别过脸，在两人注意不到的视线盲区勾唇冷笑。
王老师豁达慈爱，对每一个学生都倾注了他全部心力，优等生差生在他眼里都是值得教的，是她非常尊敬的人。她不想坏了自己在王老师心里的形象。
王老师点点头。
回想起这一周许许尹枝的表现，课堂上变得比之前活跃自信些，有初初报名时的状态了。
课后的作业也比从前完成得更好。
以前的作业正确率很高，态度也端正，但就是有一点，缺乏主观能动性。
就是说，布置好的她能规规矩矩做完，但没做要求的她不会主动去预习，对于他们当老师的来说，中学生能做到老实完成作业，所有知识点灵活运用已算优秀，所以没想到还有督促空间。
现在看来，不是她缺乏学习的主动性，更大可能是寄人篱下没那么多时间花在学习上。
王老师没回应蒋大舅。
沉吟片刻，斟酌再三。
没问为什么，而是夸了许尹枝：“这周你劲儿很足，听唐老师讲你数学的进步非常大，已经掌握了后面要讲的内容，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自控能力，而现在住的地方也有利于学习，可以跟监护人沟通好，带他们去看看环境安个心。”
蒋宏一听，愣了。
这老师咋不帮着他批评许尹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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