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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久别重逢


舒宿看到一个令语冰魂牵梦绕的身影。她轻抿一口不算正宗的碧螺春,和着身体里呼啸涌起的剑修的本能一道咽了下去。

        小城的茶肆可不是打架的好地方,太容易误伤无辜。

        况且,他是来见夏稔的。

        舒宿目送他走入雅间,与此同时,她打开随手施在香石竹上的收音符,雅间内的声音清晰地传向了她。

        她听见夏稔对他的称呼,“晚辈夏稔拜见曜神君。”

        严晄的声音随之响起:“严晄,蜀山剑修严晄。”

        然后是夏稔不无惊讶的声音:“是你——您?!”

        “我们以前见过?”

        舒宿倒出最后一杯茶,一时竟说不准他们究竟认不认识。她将茶水续满,又听夏稔很激动地说:“您救过我一命的,一个月前,也在金歌城!”

        舒宿想,这世界怎么那么小。

        “是么……我不太记得了。”严晄似乎笑了,传回来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可笑:“不过你也不用记的,这是我们天族存在的意义,你以后也会知道的。”

        隔着一扇门,她甚至能想象到严晄此时的神情:有点得意,有点不好意思,还有那么一点的……憨。

        等等,不对。舒宿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严晄说,“我们”天族。

        “我们”。“们”。

        夏稔也是天族,果然。

        舒宿一早觉察出了他与旁人的不同:比如他灵根杂乱,灵力却比之单灵根更为充沛;再比如同是同门修习,竹嫣通脉时,他行气已稳,钟兰行气稳时,他竟然跨越聚灵入了凝丹,速度快得当真不像个人……

        还有那个璞玉般纯良到憨的性子。

        果然,天族就是天族。

        她起身,结了几文银子的茶钱。店里文人雅客不少,各自谈笑风生间,没人注意是不是有人走进了旁人的雅间。

        严晄照旧没有设结界的习惯。舒宿直接推门进去,没有半分阻碍。

        时隔千百年,岁月却甘愿饶过修习之人的容颜,只一眼,严晄便足以认出抱臂靠在门上,一袭红裙的天姿国色是何许人也。

        他眸子紧了紧,露出少见的警惕,起身问道:“你为何在这里?”

        夏稔也是一怔,“不可思议”就明晃晃地写在脸上:“……您们认识?”

        “好久不见。”舒宿“唔”了一声,礼节地笑笑,又从容地拱手一礼,像是老友间的寒暄,却莫名透出些讥讽的意味:“这不是楚连仙君座下钦选大弟子么。”

        她走向二人,习惯性地,她手臂从后面绕到自家徒儿肩上,松垮随意的在他肩上一搭,指尖无意中触到了夏稔的脖颈。

        严晄瞳仁一缩,猛地扯住夏稔拽向身后,一手护在夏稔身前,满是戒备地盯死了舒宿。

        夏稔被带得一仄。他踉跄一步站稳,也感觉出气氛里的剑拔弩张,有些疑惑地唤道:“神君?”

        舒宿只是一声无所谓的轻笑。她没有上前的意思,严晄却没有半分放松,只是略向夏稔的方向偏了偏头,视线自始至终没从舒宿身上离开。

        舒宿听见他对夏稔说:“很危险的,她刚才手就放在你脖颈上。”

        夏稔眨眨眼,摸了摸总被薅住的脖颈,人更懵了:“很正常啊?”

        严晄一脸“你还小”的意味,沉声道:“她可是……!”

        “我是什么,嗯?”舒宿截住了严晄的话,不急不缓地说道,“堂堂小神君,不会连女流之辈都怕吧。”语气里是玩笑的意味,但她知道,这种要笑不笑的表情落在严晄眼里,无异于直白的挑衅。

        严晄瞪着她,一言不发。

        舒宿也不惧与他对视……

        险些笑了场。

        严晄长得实在不像个杀伐果断,拯斯民于水火之人。风刀霜刃的洗礼之下,他五官线条清晰,却依旧不算硬朗,反而长久得带着几分柔和。瞳孔漆黑浑圆,连瞪人都像个被夺了粮食,一脸错愕的松鼠。

        看得舒宿只想掏把瓜子扔过去。

        气氛在舒宿没忍住,低头笑了一声后变得有些微妙。

        夏稔看看舒宿,又看看严晄,轻咳一声,有些为难地出声道:“神君,上仙是我师父。”

        “月青峰主,舒宿。”舒宿接口说道,从虚空中请出霁然,打横轻轻放于桌案之上,剑柄上的古体“月”字格外清晰。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问道:“听说你想见我?”

        严晄不加掩饰的惊诧与防备尽数落于她的眼中。但她并不想说什么,一剑霁然就是所有解释。

        我,月青峰主,掌管此间人世域界,你爱信不信。

        她不清楚严晄还会不会信她,信与不信的概率三七开。

        她有些恶趣味地想着,他大约是不会信的,真可怜,他一定是在外历练时受了不少毒打。

        如果信,那么很遗憾,说明他不仅没长脑子,还不长记性。

        半晌,严晄错开目光,也放下了护住夏稔的手,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坐下,说:“我信你。”

        舒宿没多高兴,反而觉得挺没意思的。正如当年行曮的火芒已然抵上自己喉口,这人却选择了收剑离开一样。

        她收起霁然,反过来问道:“你过来做什么的?”

        “历练至此而已。师门说此地恐有巨变,生灵涂炭,怕月青峰应对不及。”严晄啃口桃子的功夫,话又让舒宿顺了过去。

        “你认为我们不行。”舒宿半笑不笑着说道,“是人族修行者天生不足,还是十一门独靠蜀山一门平定四海?”

        严晄锁了锁眉,又闷闷地啃口脆桃:“你不要总是带着刺,我和你说认真的。”

        “这不是很巧。”舒宿温温和和地一笑:“我也是认真的,这是我的地方,我没心思和你开玩笑。”

        严晄又啃了一大口桃,有些不忿:“你看现在是吵的时候吗?”

        舒宿乐了:“小神君不会想打吧?”

        “我会怕你?!”严晄一步上前,腰间剑鞘被剑气振得“嗡嗡”作响。

        舒宿瞥了夏稔一眼,本是想让他躲远点,像这种轻则血肉模糊,重则血肉横飞的场面,小孩子见了不好,误伤了更不好。

        但夏稔会错了意,横插在两人之间,按剑挡在舒宿面前,遮得舒宿只剩了一角红绸。正面着严晄说:“晚辈这番得罪了!”

        舒宿当时就懵了。

        她错过身与严晄四目相对,从对方脸上看出和自己一般无二的表情。

        “我说了,我徒儿。”舒宿得意地笑笑,不过是脸上有那么点僵。

        严晄眨眨眼,有些呆滞地看向舒宿,然后回过神,吞了半块桃,十分抗拒地问夏稔:“你要和我打?”

        舒宿分明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个大大的问句:你徒弟有那么——那么——抗揍吗?

        少年一步不让:“如果你敢动我师父。”

        舒宿拍拍夏稔的肩。

        夏稔头都没回,十分坚决:“谁都不能欺负师父!”

        舒宿在后面幽幽地叹了一声:“你还知道我是师父啊。”

        她一手按住夏稔的肩,腕上加力,生生将他按到身后,微微一笑:“天族之子怎么会打血肉凡胎之人呢,人们应当是被护佑的。我说的对吧,晄?”

        严晄没吭声。他想到了舒宿会句句噎着自己,但论嘴上功夫,他好像从来就没赢过。

        “算了。”他受够了舒宿言语攻击的软刀子,索性将话题岔回正轨,“这里有人冒充月青峰的人,以赐福护宅为由,散了不少符咒。那些符咒会吸人生魄,时间一长,整座城里都会是行尸走肉。”

        他还是给舒宿留了三分面子的。他传音问道:“是不是你搞得鬼?”

        旋即,他收到一句:“你方才还说信我。”

        未置可否。微转上扬的声调似笑非笑,这让严晄觉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但舒宿只是严肃了几分,面上再看不出一丝其他波动。话说出口,也是没有任何破绽的:“我去看过了,道观说大师云游四方去了,想见他还要等上三五天。”

        她看向夏稔,从虚空中取出一方精致的雕花红木盒,说道,“阿兰的生辰是二十三,为师可能要晚点回去,你帮为师带去好了。”

        “师父,我……”

        “还有你的香石竹,忘啦?”舒宿没让他把话说完,依旧是和善的笑,只是略微眯了眯眸子,像一只食肉的狐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夏稔清楚他现在必须从这个地方离开。

        越快越好。

        严晄靠着窗户,一直看着夏稔的身影融在人潮里,忽然问道:“阿兰是谁?”

        舒宿一脸骄傲:“我大徒儿,功底很扎实。”

        “哦——”严晄咬了口西瓜,又问:“你为什么不让他留下来?”

        舒宿扫了眼果盘,珐琅碟子只剩下了孤零零的核和皮。

        她就不明白了,分明具元境之上不用饮食,他怎么就活像那个饿死鬼投胎,饕餮兽转世来的?

        “他留下来干什么?”她冷笑一声,故意笑着问道:“难不成让他看看天族的胃口,回去有样学样,把月青峰吃穷?”

        严晄没吭声,把最后一块瓜皮扔回碟子,忿忿地瞪了舒宿一眼。

        “还是说……”舒宿笑得更加妩媚,也多了几分不安好心,拖长了声调说道:“让小朋友知道什么叫落水狗,顺便再了解一下,天族能有多窝囊?嗯?”

        “你!”

        “我什么?”舒宿瞬移到他面前,笑意盈盈的狐狸眼眸只在呼吸之间,不给他多说一个字的空隙。

        严晄指尖微动,天族结界随即笼罩在雅座四周。

        凡间域界里不宜使用术法,很容易引起慌乱。这种结界只能阻止旁人近前,不代表他们可以在结界里随心所欲。

        如果动静太大,可是会有整座楼一起塌掉的风险的。

        严晄暗暗咬牙:“想打?”

        舒宿微笑:“正是此意。”

        严晄斜抓起舒宿的前领,小臂卡住她的脖颈,骤然间压向墙壁。她无可躲避,随之而下的拳影近在毫厘。

        “打扰……!”

        面对一颗从窗外探进来的脑袋,三人都是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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