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道观
“不可能。“夏稔回答得十分笃定：“神君是天族之人，天族万万不会害人。”
“也有道理。”舒宿表意不明地笑笑，“天族在某些方面真是相似得可怕。”
夏稔的眼睛一亮。“什么地方相似？是不是我也会和前辈一样强，师父……”
舒宿拍拍他的肩，露出慈母的笑。她说：“憨。”
夏稔的表情一下子垮了。“我哪里憨了，明明之前闯的祸还有嫣嫣一份，为什么就我憨？”
“能和十六岁小孩闹到一起，还不够？”舒宿无奈地掐个诀，隐去二人的气息，将衣衫略一打理，说道，“跟着我，不要独自行动。”
“好！的！”
这次舒宿没让他小点声，她想，是时候应该习惯了。
道观的“大仙”终于云游回观，舒宿远远看见了大排长龙的队伍，一直蜿蜒出了二里地。
舒宿咋咋舌，问道：“你们上次来也这么多人吗？”
“差不多吧，”夏稔老老实实地跟着师父排在队尾，以千年老龟速度往前移，“毕竟都说挺灵的。好像还越来越多了。”
舒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在浩荡人群中，她觉察出一丝不属于人类，但也不同于妖族或天族的气息。
这些气息不绝如缕，似有似无，如同一层尘霾般罩着四周，混沌不明，却又不算浓重。舒宿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夏稔，他的反应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出来。
夏稔的确修为不够，可对同族与魔族气息的敏感是天族与生俱来的本能。除非他实在天分太差，否则足以说明异样的气息不来自魔族。
还能是什么。舒宿习惯最大的敌意去揣摩未知，不管那东西是什么，她先一步怀疑它来者不善。
“小心点。”这么想着，她侧头叮嘱了夏稔一句，未雨绸缪道：“别出声。”
她挺怕夏稔在这儿喊一嗓子“好！的！”，那他们可就在这条队伍中万众瞩目了。
夏稔一怔，然后用力点了点头，传音问道：“师父是发现什么了吗？”
“不好说。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舒宿一手搭上夏稔的肩，不动声色地把他的脑袋拧正，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不要乱看，显得没什么定力。”
“您不是说要观察……”
舒宿反问：“你知道谁是敌人吗？”
夏稔很认真地想想，然后很认真地摇头。
“让你保持警惕，没让你四处乱瞟。”一阵冷风吹来，舒宿紧了紧衣裳，传音幽幽说道，“天有点冷啊，我们插个队怎么样。”
夏稔义正辞严：“这多不好，我们是修士嘛，如果我们都冷，他们不是更冷？”
舒宿露出一个似笑不笑的表情，出声说道：“所以谁都别排了。”
“师父？”
舒宿走在他前面，闻言停了下来，微微侧头：“怕了？”
夏稔不知道舒宿发现了什么，下意识地按紧了腰间的佩剑，回头看了一眼排到巷尾的队伍，几步跟上了舒宿。
舒宿的佩剑都收在虚空里，道观门前，她很顺手地从夏稔腰间抽出剑，单手执剑当胸一揖，对门外小道士说道：“舒某拜见观内仙师，小友可否指引一二？”
排在山门前的娘子虚拦了她一把：“这位小娘子你……请你排队！”
舒宿回身笑了笑：“可我有事。”
“我们求见道长的哪个家里没点事？”排在后面几位的郎君娘子也说道，“后面排队好吗？”
“师父……”夏稔扯扯她的袍袖，明显不好意思地赔着笑，却又不敢离开。
那娘子冷声一笑：“是徒弟吧，当师父的还没徒弟懂规矩呢？”
“拿自己当公主了？滚后面排着去！”有人撸了袖子，一节粗壮的臂膀在后面挥着，似乎随时能冲上来决斗。
“请您向后看，”小道士将手一让，模板似的说道，“这么多人都是求见我们大道长的，您急，也要急人之所急，烦劳施主讲求一个先来后到，天命有常，自不会短了一人，还望您稍安毋躁。”
夏稔在后面传声问道：“大……道长？道长还能用大小来形容吗？”
舒宿不是钟兰，不能直说“你是呆的吗”，只能说：“形容程度很高的意思。”
“先来后到……小友可是说天道有常么？”夏稔只见她露出极其亲和得体的笑，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又将手一让，全然不顾小道士似红似白的面色，微笑着说道：“这位小友，请吧。”
小道士面色青灰，咬牙说道：“请您稍后”，转而面相门前排起的长龙，朗声说道：“诸位施主！仙师兼济天下，事体繁多，赐福万众已属百忙之中费心而为，实是有所及有所不及，今日就到此为止，请各位施主改日拜访，山门多有不周，还望各位施主体量！”
话音落下，人群开始躁动，舒宿隐隐听见了几句不堪入耳的骂街。
“师父真是大厉害！”夏稔的传音在舒宿识海响起，“您和他说的什么，他就那么轻易同意我们进来了？”
舒宿却并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你能不能感觉到什么。”
夏稔闭上眼，用念力感受着周围的草木风动，半晌说道：“……好像有点冷？”
“阿稔啊……”连着一声叹息，舒宿的声音从前方很远处传来，夏稔猛地睁眼，才发现小道士和舒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鱼池的木栈上。
“师父你等等我！”
在某个瞬间，舒宿并不想承认这个傻孩子是她的徒儿。
“师父有没有感觉到，这里真的好冷啊。”夏稔传音问道，“是往骨头里钻的冷，他们怎么穿那么少，真的不会有事吗？”
舒宿沉声说道，“你觉得冷就对了，你和他们不一样。”
“因为我是修士吗？”夏稔挠挠头，“还是说我不是人？”
“我不是人”……舒宿暗暗扶额。他就这么坦然地说了，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话。
舒宿说道：“刚才那阵风是走灵。”
“走，”他显得对这个词汇十分陌生，又问道，“走什么？”
“走灵。”舒宿说道，“灵族。你不知道也正常，它们早在百年前遭遇过灭族之灾，经书上也不会留下太多记载。”
“灵族啊……”夏稔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忽然问道：“灵族是不是传说中鲛人那种，俏皮善良？”
“少看话本，尤其少看嫣嫣的话本。”舒宿在心下翻个白眼，长出一口气，又问道，“阿稔，你听说过邪灵么？”
“哎？”
舒宿不知道从哪儿顺的馒头屑，一路逗着池子里的鱼，随口幽幽地传了音道，“邪灵么，百邪之首。灵体生性为阴，又多相聚相称，入邪道修炼会很快，一旦成为邪灵，进能一招索命，退能乱人心智。它瞄的是你最脆弱的地方，防无可防。”
“有那么可怕？”
舒宿说道：“百安城全城被屠，即使澜神君坐镇，还不是没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您的意思是，这座道观……？”
虽然夏稔用了传音，舒宿还是十分清晰地听见倒吸冷气的声音。她恰时地截断夏稔的传音术，另半句话就那么憋在了夏稔的识海。
过了半晌，她才说道：“我不确定。”
灵族，一个早被判定消弭的种族重现世间，阴凉的气息令她感到十分陌生。
她是见过灵族的。彼时灵族正盛，灵族少女当真如话本中一般率性直爽，气息里有阳光晒过的青草地的味道。
灵族聚集时，周围会有清冷的风走过，少女告诉她，“这是走灵，没什么的。”
可如今时过境迁，灵族涂炭，气息里带了阴郁也实属正常。她不能仅此断定他们是邪灵。
除非他们真的做了什么为非为恶的事。
“前面就是了。”行至竹林深处时，小道士将手一请，回身对舒宿一揖到地，“道长仙居，晚辈不合再往前走，还请您自行前去。晚辈告辞。”
舒宿略一揖，算是回礼。
穿林打叶再往前走，路的尽头是一座稍显质朴的屋舍。阴凉之意越发浓厚，舒宿系在腰间的玉佩也变得不再安分，轻轻跳跃着，几次撞上佩剑。
夏稔动了动喉结，问道：“这里面会不会是灵族长老？”
舒宿不置可否地点头。“有可能是，也有可能是用灵体炼成的怪物。”
话音落下，有一道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舒宿也不急，她站在那里，等着夏稔做出他的决定。
天族少年毕竟修为不足，面对从未接触过的威胁，恐惧也在情理之中。如果他想走，舒宿不会拦也不会失望，只是不会和他一起离开。
夏稔忽然上前一步，单手护在舒宿身前，“我是天族，我能护您。”
一个暴栗弹在他的脑袋上，舒宿笑着按下他的手，将生铁锻造的佩剑塞回他的手中，只是说道，“天族与灵族从来气场不合，你护好自己就好。”
她走近屋舍，于木门前低语一阵，而后轻轻叩了叩锈绿的铜环。
屋内传出机关运转的响动，舒宿后退半步，右手抚肩立于门扉前，略微颔首，低垂下眸子，极尽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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