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秋（八）
9月17日，周三，夏周舟生日。
窗外淅淅沥沥飘着小雨，没有雷鸣，却有几道骇人的白光猛然在昏沉的天边炸裂，黑云翻墨，白蜡蜡的光照上书桌，在书本上闪现瞬间的昼亮。
夏周舟的手背在光亮中蜿蜒显现出几道青筋，她再一次指尖攀上手机壳，可迟迟没有动作。
在《欢乐颂》中教室一扫沉闷，夏周舟收拾完桌上的书本和笔记本，被舍友小a从后背叫住，“寿星今晚打算怎么过生日呀？”
“给你买了蛋糕，吃完再出去呗。”江茉站在课桌外等她俩出来。
夏周舟笑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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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寸的水果蛋糕，上面摆满了当季的水果，裱花精致，都是些拥簇在一起的绿叶鲜花，奶油量充足。
整个寝室都浸润着香香甜甜的气味。
夏周舟没有过生日吃蛋糕和许愿的习惯，她戴上生日帽双手合十吹灭蜡烛，附赠的莲花灯短暂的燃烧后哗啦一下绽放，不绝于耳的《生日快乐歌》带着机械的声音响起，停都停不下来。
在哄笑中，夏周舟切分蛋糕。
五人吃完蛋糕聊了会天就散了。
出门前，她把最后一块给白纪远带去。
下楼走到一半，夏周舟收到了隽宸的庆生短信，微微一愣，脚差点踩空。她回了句谢谢，就把手机塞进包里。
只是盒子里的那块蛋糕撞到了透明塑料片上，糊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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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日吗？也没什么好庆祝的。”夏周舟帮白纪远把蛋糕用勺子从盒子上剥离下来，放到盘子上，“所以什么安排，吃饭看电影唱歌？”
她把蛋糕放在白纪远面前，看他打游戏。
白纪远把耳机线拔掉，音响里突然传出vv的声音：夏夏周周，今天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夏周舟笑得露出梨涡。
vv：那么美女帮白芨大把游戏吧，他现在比你还废物。
夏周舟：“祝我生日快乐，原来是在这边等我吗？”
等两人要出去吃饭，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没有什么生日愿望。”
白纪远非要夏周舟说起以后，“未来想干什么之类的。万一就实现了呢？”
“好吧。”夏周舟抚摸手上的玫瑰戒指，“那我想一想。”
第一，想要成为摄影师。
第二，或者成为翻糖蛋糕师。
第三，全世界旅游然后网罗各种美食开一家风格奇异的餐厅。
之后夏周舟收到了白纪远送的礼物，其中有一个mp3。
“你背着我偷偷出歌？”夏周舟忽而开玩笑质问。
“我还是有点五音不全的，就不自找屈辱了。”白纪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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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室，夏周舟接到了小唯的电话。
“我不太在意生日这种，你是知道的。”夏周舟胳膊支在栏杆上，秋天深夜雾气重，总会有一种沁到骨子里的湿冷。
从小到大，夏周舟没有过过生日。
桑城那边最重要的是十六岁生日，夏父夏母去酒店订了一桌席。结果就好像宴请了亲戚吃顿热热闹闹的饭——蛋糕是别的小孩切的，歌是别的小孩唱的。她附和拍子拍手唱歌，也好像是庆祝别人生日快乐。不是他们不爱她，只是生日这种形式，从来没有过。
“夏周舟，别人不重要，但你得自己真心祝福自己生日快乐。”小唯嗓音温柔，咿咿呀呀给她用乡音唱了一遍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夏周舟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到头来，夏周舟笑着骂她发疯。
“那你什么时候来英国？”小唯好像在吃饭，有一阵阵的锅子咕噜声，“来陪我。”
“你怎么知道？”
“我有一个学长就是t大的。”
夏周舟笑着说：“想得真美啊你。”
……
睡前，夏周舟把mp3插上耳机戴到耳朵里，里面有白纪远录的《小王子》。
她突然觉得生日也没那么让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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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与九月相交的秋老虎过后下了几场雨，高温转凉。九月末，阳光比夏天柔和，但还是热。
夏周舟穿着短t和热裤，在室外刚好。
结果祁欣然把她带到了六层楼高的室内。
“拜托你啦周舟，我朋友和我一起。”祁欣然带夏周舟走楼梯到五层的工作室，一整层的玻璃窗，清清楚楚照出里面的场景。
工位整洁有序，熙攘的人声在听到门铃声后有一瞬间的停滞，很快，里面的人就抬起头齐刷刷地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夏周舟社恐犯了。
有一个杏眼、樱桃唇的美女推门而出，“欣然来了？”
美女眉眼弯弯，白皙的脸上荡漾出两颗甜甜的酒窝，像早春里沾着晨露刚睡醒的花，清纯，娇柔。
夏周舟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小熙，我大学同学，现在兼职做平面模特。”祁欣然大大方方地介绍，在她提及夏周舟的时候突然加上一句，“白纪远女朋友。”
唤名小熙的美女伸出手，眉毛扬起有不寻常的探究，眼尾圆钝的线条变得凌厉几分，“你好，白纪远现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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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在室内，冷气很足。
夏周舟穿得少，只能不断摩擦手心取热，眼前仿佛都能捕捉到空气中丝丝袅袅的冷雾。
祁欣然坐到夏周舟身边，帮她拿了一件长袖衬衫，粉白相间的条纹款，“放心穿，是我的。”
“谢谢。”夏周舟鼻头有点塞，话里浓浓的鼻音，竟然还能嗅到衣服上隐隐约约的香水味。她套上，瞬时舒坦起来。
“听说，白纪远手臂受伤了？”
夏周舟愣神顷刻，她以为两人在同一个学校，上一些相似的课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竟然不知道白纪远的情况。
“嗯。”夏周舟点头。
祁欣然将双腿横出去，双手搭在大腿上，“听隽宸说得，在t大门口发生的车祸？”
她似有似无的摩擦动作看得夏周舟莫名紧张，明明白纪远手上的事情严格来讲，是意外，不是她造成的，可夏周舟就是心生愧疚起来，重新有一种难过的情绪划过心尖。
“那天他工作完送我回学校时候出事情的。”夏周舟望着小熙在幕前摆pose，动作潇洒，表现感极佳。
和白纪远比起来，不逞多让。
“怪不得推掉了乔导的电影，剧本是我们教授参与编写的，她向导演推荐的白纪远，好像是大银幕男四的角色。我听说最近男主演定下来了，是张启成，当初连他都很看好白纪远。”
祁欣然语气说不出什么滋味，就像是普通的遗憾和惋惜。
可夏周舟不是这么想，她刚热起来一点的指尖重新冷下去，像是血液一下子倒流到了大脑，如坠冰窟似的冷，一瞬间自责的情绪主导她的情绪，奴役她的平静，只有思索的脑袋在发烫，其他都是僵硬的。
她只能在脑海中不断重复这件事情，并不能有效地去思考结果。
“……什么意思，那电影不是还没开拍吗？白纪远不能养好伤再去，吗？”说到最后，夏周舟自己都有点自欺欺人的不确定起来。
“演员得先定下来，当然不可能整个剧组停下进度等他呀。”祁欣然说得淡淡。
一字一句却残酷如刀。
夏周舟突然就被愧疚填满，没了去英国的想法，她想，如果自己真去了，是不是对白纪远来说，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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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封面，小熙和祁欣然去到隔壁的房间，出乎夏周舟意料的别有洞天。
很文艺的装修风格，分区域，有书店，有咖啡馆，有花店等等。
“现在流行的是那种清纯文艺。”
祁欣然和小熙换好衣服，两人具是白色碎花系的裙子，头发温柔散落或扎成两条贴耳的麻花辫。
夏周舟给她们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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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熙的人气比白纪远高很多，拍摄期间有粉丝把礼物和信笺寄到了公司。
一捆一捆的，拿不住。
夏周舟感到神奇，她好奇地抽出几封信，外封无一不精美，而且香香的，像是空气周围都冒出了满满的爱意和粉红泡泡。
等拍摄期间，夏周舟更是深有体会对方的魅力。
“你真的好漂亮。”夏周舟把镜头对准小熙的眼睛，她摆出捧书的动作，眼神灵动清澈，脸上干净没有多余的彩妆。
整个五官搭在一起，说不出来的协调舒服，纯净得像是秋天里温润的泉水。
小熙羞涩地垂眸，酒窝若隐若现，“谢谢。”
“宅男很吃这一套。”祁欣然揶揄，亲昵地替她理了理脸边的碎发，显得更为自然了些，很好地修饰脸型，“想不通白纪远什么意思，会那么快和你分手。”她一骨碌，就把心里的话也说了出来。
夏周舟的手指一哆嗦，快门就按歪了，没拍下来。
小熙也褪去面上的笑，浮起尴尬的神色，“他不喜欢我，很正常。感情这种东西，说不准的。”
夏周舟咬着上唇，说不上来是自惭形秽还是不爽快，她没说话。小熙反而接着笑了笑，“周舟也很好啊，白纪远那种倔骨头就要有人来治治他。”
祁欣然接着自顾自地说：“是啊，要是隽宸对不喜欢的人也能那么果断就好了。也不用一直被吊着。说是两情相愿，好像和我在一起是我逼他似的。”
夏周舟蓦然想到两人争吵的谣言，她噤声，抬起的照相机被放到腿上，三人间的气氛沉闷。
“算了，我去给你们拿果汁吧。”祁欣然勉强把落寞的神情收好，走了出去。
“抱歉。”小熙对夏周舟说，“欣然就是这样，没什么别的意思。”
“嗯。”夏周舟视线落在照相机上，不停摩挲像是缓解紧张的情绪。
小熙苦笑，撩起辫子，“喜欢一个人很多年，是很苦的，况且那个人还有喜欢的人。欣然高三的时候，不比她男朋友好受。”
莫名其妙的情绪压得夏周舟喘不过气，她讨厌此时此刻的对话，不是很想接下去，就连敷衍都懒得反应。
小熙说完，坐在座位上有些尴尬，仿佛是不理解夏周舟的柴油不进。
“国庆，能麻烦你陪欣然去散散心吗？”
“什么？”夏周舟不解地抬眸。
“以前，都是我们四个去旅游的。”小熙嘴角笑意有些寂寞，“我，白纪远、欣然还有隽宸。”
夏周舟终于想起来，她为什么觉得小熙眼熟了——她曾经在无数次隽宸的动态里看到她，那时候的夏周舟，不敢把照片点开放大来看，仅仅因为不想让隽宸看到她的来访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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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的时候，白纪远来接夏周舟。她不知道下午下过雨了，路面湿滑，白纪远的摩托车上还有湿润的水渍。
“真没想到，你还有载人的一天。”小熙把夏周舟送到楼下，冷不丁看到了依靠在车身上的白纪远，熟悉地开口。
白纪远望过来，凌厉的剑眉柔和下去，两人走过去，他亲自给夏周舟戴上早就在一旁准备好的专属粉色安全帽。
“嗯，以前也不怎么开。”白纪远口吻既不疏远也不亲密，他淡淡地回答完，就没有继续交流的意思了。
小熙眨了眨眼，掩盖住情绪，“周舟，拜拜。”
“拜拜。”
夏周舟情绪也不高涨，很快地坐上后座环住白纪远的腰。
路上，夏周舟看着白纪远右手胳膊上的缝针伤痕，突然就涌起难过来，“对不起白纪远，我没有想到你会因为受伤然后耽误电影面试。”
他似乎没听见。
夏周舟抽搭鼻子，沉默下去。
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白纪远在红灯前的斑马线停下，“夏周舟，下车。”
夏周舟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
白纪远把她的帽子解下来，额前的发丝跟着凌乱，他一面帮她理好，手心攀附在夏周舟的脸上，一面神情严肃地说，“出车祸受伤的时候，当场只有我、车主、车子，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夏周舟，我甚至庆幸你当时没有和我走在一起。”
“知道了吗？”用指腹把眼泪揩掉，白纪远摩挲着她发红的眼尾，喉结一动，“乖，把帽子戴好，我们回去。”
“可是……”夏周舟想得很多，从白纪远独立的生活到工作的损失，还有错失的良机，好像他的人生航道因为她，驶入了一个不好的方向。
似乎看破了夏周舟低头在想什么，白纪远笑出声，“有你在我身边这么想，我还有什么可以损失的？”
夏周舟终于敢抬起眼凝视他，他那般笃定、确切，而她终于顿悟出来——英国的交换生，她是真去不了了。
因为心都挂在t市的一个人身上了。
她的冒险以白纪远为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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