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冬（二）
一双大手掀开门帘。
哗啦震天响的一声，帘边簌簌地翻滚，刺骨寒风在缝隙边打了一个圈儿便钻了进来，直白地吹在人身上把聚着的热气扫走，等帘子落下，风才融化在热乎的火盆边。
随后黑蓝交接的高山靴先踩了进来，鞋尖顶部还有未融化的冷冷积雪胶在上面直接晃进人眼里，脚步有力擦上地板发出闷响。
男人穿着深褐色藏袍，整个人高大威猛，身姿挺拔。
他入屋子里头后，大家先是噤声半安静了半秒，之后衣料的摩擦声和饰品碰撞声齐齐响动，村里的女人们忍耐地雀跃起来，有人不敢多看，脸却臊红一半，比春日里的杜鹃还艳。
“就是你们要进山？”秦志转过身，看着夏周舟几人。他嘴角撩起冷硬的弧度，眉头往中间拢紧凝出情绪但很快松动趋近平缓，态度叫人琢磨不透。
他的脸有棱有角，五官立体深邃，皮肤黝黑更添性感，气质像山里的野狼有一股桀骜的野性，气势凛然，又忠实，是巍然不动的作态。
夏周舟目光落到他右脸眉骨中间一道明显的疤痕上，直到对方不紧不慢地将强势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夏周舟才慌乱瞥开。
好像被抓住了似的，明明眼神没有警告意味，可她就是心虚。
“是我们。”叶杨芝轻轻低了点头，下颚线内缩。
火苗在热切跳跃，秦志收回目光，“这几日雪下得太大，还是别出去的好。”
“等几天？”叶杨芝沉不住气，追问。
秦志似笑非笑，指了指头顶，“看老天心情。”
秦志出去后，夏周舟的衣角被扯了下，她看过去，女人笑得很开心，“他很帅，是吗？”
鬼使神差，夏周舟点头。
秦志的侧脸，莫名像白纪远。
“志哥有点像一个明星。”
夏周舟心跳快一拍。
“好像叫什么白……记不得了，你知道吗？”她问得真挚。
夏周舟放下摄像机，身形后倾有些僵硬，“好像是有点像。”
她含糊不清地回答，引来叶杨芝的侧目，对方忽然有所思，转动着眼珠黏在她身上。
叶杨芝眨了眨眼，凑到夏周舟身边，“真的吗？”
“我怎么觉得比白纪远要帅。”她语气揶揄，暗示性将双手搭在夏周舟肩膀上轻轻地点拍。
“随便你。”夏周舟说。
——
敲打酸涩的肩膀，夏周舟在热气蓬勃的屋子里面色涨红，耳垂和香腮通红像滴血，放下摄像机，她拉开顶到头的拉链至锁骨下方，去外面透气。
摇手腕在脸便扇风，夏周舟忙里偷闲，刺骨寒风顷刻带走皮肤表面涌起的热气，见四下无人，她呼出口浊气，打了个放松的哈欠。
四周大雪压枝，除了屋子的土墙，伶仃点的绿，没什么了。
积雪没过踝骨的雪地靴，冷风灌脑，夏周舟慢慢地踱步，立足茫茫千里雪，头晕目眩，无处下脚，感觉一脚下去鞋子就拔不起来。
漫无目的，夏周舟走得很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想随便看看。
打开手机，没人找她，屏幕很干净，弹窗全无。
网络只有两格左右，夏周舟点进微博，只是想首页刷下，关注里的内容还没刷新出来，一条高流量的桃色绯闻先推送到她的上栏通知。
——徐娇娇透露本人与圈内白姓人士已稳定交往半月！综艺节目感谢粉丝的支持和爱人默默包容……
徐娇娇是白纪远流量时期的绯闻女友，小有名气的偶像歌手。
夏周舟看完，点进去，网络加载得很慢，视频尤其。她耐着性子往下拉评论，只能翻到最热评的第一条，其他还在打圈。
【白？白纪远？到底谁啊徐娇娇也不说。之前白纪远澄清的时候不也说有喜欢的人吗，听口气感觉像是在追人，不会是真的吧？时间也对得上】
下面有人说信誓旦旦说绝对在一起了像是亲眼所见那般绝对，还说徐娇娇前几天客串白纪远新剧，饰演剧中男主白月光一角。
睫毛在眼睑颤，夏周舟耸动鼻翼两端冷风灌进吹进肺，吹散热意，冷气浸染一股素雪的冷冽侵占她的五感。
像是白纪远的味道。
夏周舟无端烦躁，她打开和白纪远的对话框，指尖在键盘停顿，过了几秒又关上。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像是高原反应在坏心情中被催化。头疼得更厉害，她瑟缩，把拉链拉上蜷成一团。
夏周舟的绿色羽绒在雪地里明显，身形像只迷路踌躇的野兔。
有人从后面撑住了她的肩膀，夏周舟回头，是秦志。她看到他的疤，是陈年旧痕，那从额头下穿过眉骨停到眼皮的一条比其他肤色显得稍白。
手指抵在额头，夏周舟说了声谢谢。
再走几步，秦志把她带到了自己的院子，给夏周舟倒了杯热水，把两板药递到跟前。
止痛药和抗高反药。
夏周舟单单接过止痛药，撑着窗扉，她清喉咙，咳了声：“我前不久吃过那个了。”
两人站在窗户边，秦志在里面，夏周舟在外面。
秦志听她说完，看向她苍白到没了血色的唇和脸，不强求，“等你需要再吃。”
夏周舟嗫嚅唇瓣，冻得厉害，“谢谢你。”她就着热水把药吞到喉咙里。
“你们为什么要进山？”
“摄影，拍照。”夏周舟把杯子还回去。
秦志没接，转身拿上木桌上的壶给她又倒了点让她捂手。他靠在窗框边，忽而有一阵风刮过，带点白。
下雪了。
空气干，结晶大，雪粒簌簌。
有白星点点落到夏周舟的发丝里，显眼像披粘着鹿毛的纱，秦志说：“你先进屋，雪停了我送你回去。”
——
秦志屋里头很干净，他给她扯了一个带毡毛的凳来坐。
夏周舟呐然闷头不作响。
“你很讨厌我？”他乍然开口。
“你长得像我男朋友。”夏周舟想到刚刚从手机上看到早年前白纪远和徐娇娇的同框照，俊男靓女，心里不舒服。
秦志听这话，这才笑得眉目舒展，神色有些狂，口气也傲，“不喜欢帅的？”
夏周舟这才直起脖子拿正眼去瞅秦志，更五味杂陈，秦志像夏周舟刚认识白纪远的样子，特别是神态，不内敛，眉梢处处锋芒毕露，本就深邃的五官更加灼灼。
她把嘴角抿成绷直的线，过了会露出条缝隙嘴角才柔和起来，笑意像星子，“你们长得帅的也知道自己帅得没分寸，乱吸引人？”
这话说得就偏颇。
“是你男朋友，又不是我。”秦志摆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嘴上丝毫不让，“怎么不跟你男朋友说。你们女生心思非要男朋友乱猜？”
“是你女朋友，又不是我。”
“是前女友。”
话到嘴边成了一团气被憋回去，夏周舟咽下唾沫子，他普通话很好，听不出方言的影子，她又一次沉默语塞，止住了打听对方经历的思绪。
走前，秦志说：“既然你要拍摄，如果明天雪停了，我就带你去山上。”
但他又说，“只带你，其他人得等几天。我只能保证一个人的安全。”
——
翌日，按照秦志说的说法，老天心情很好。半夜雪止，一大早风又歇脚，入山安全很多，光线充足，有丝丝缕缕的金色的阳光照射下来，吹散了工作室的人心惶惶与担忧。
夏周舟起早，被秦志拽去热身，等她拉伸完毕，整个人气喘吁吁，夏周舟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到露出半截身子的大块岩石上。
不想听秦志果决地喊她起来，夏周舟佯装看手机。
偏偏大数据猜到了她的心思，即使信号微弱，也给夏周舟推送了白纪远和徐娇娇绯闻的最新进展。
是昨晚拍到的暧昧照片，两人一前一后从t市同一家餐厅出来，随后坐上车一起离开。
那辆车夏周舟没见白纪远开过。
她忍不住，终于发消息给白纪远。
【你有空吗，能聊？】这句话在对话框里迟迟没有发出去，夏周舟思索犹豫，最后全删了。
打下一行字——白纪远我难受。
点击发送。
盯看几秒，夏周舟撤回。
聊天界面除了一个孤零零的撤回消息提示，记录依旧停留在三天前。
白纪远：【最近好忙，李牧在帮我谈那个武侠的剧本。】
白纪远：【想你，亲】
夏夏周周：【亲亲jpg】
夏夏周周：【那你加油！要进山了，信号不好。如果在剧组忙好好休息不用每天来找我】
……
秦志站到夏周舟身边，她把手机塞到口袋里，垂下眼，说：“走吧。”
离开前，叶杨芝站在门口替夏周舟系围巾，边系边挤眉弄眼。
夏周舟无奈，“我俩能有什么？”
“见异思迁。白纪远这几天的新闻，你生气了？”
夏周舟定眼看叶杨芝几秒，直截了当：“有点。”
“听李牧哥说，只是徐娇娇那边故意炒作，今天下午白纪远公关应该就能出通告。”
“你怎么知道？”
“我问了啊。”
“嗯？”
“当然是以你的名义，否则怎么可能会告诉我。”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乌龙大了，白生一场闷气，夏周舟问。
“我以为你会去问白纪远本人哎，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看到新闻了，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们互诉衷肠。”叶杨芝答理所当然，转而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夏周舟昨晚到现在的反常表现，疑惑问道，“你不会，没问吧？”
夏周舟转身，想遁地跑，觉得丢脸。
——
山上有汪湖，秦志带夏周舟去了那，越往上走，夏周舟越觉得胸闷。
两人缄默半晌，气氛古怪，夏周舟终于开口。
“你为什么没口音？”
“之前去别的地方当过兵，习惯普通话了。”
夏周舟了然，怪不得觉得秦志气质很正。只是夏周舟耳边心跳声和风声越来越大，听不清秦志说什么。
秦志走着，身后夏周舟声音越来越低，没了脚步声，霎时一声闷响，被雪吞了大半。
他转身，惊呼：“喂——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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