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倾斜的夜
从金曲村下来之后，他们就开始赶路前往拉萨。
梅里雪山到拉萨的这段路要经过林芝，林芝的海拔和青藏高原其他地方比起来不算高，只有两千多米左右，有西藏小江南之称。
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在林芝停留了，艺术展开展在即，单增多吉和陈瑜每天催命似地催着他们，终于在两天之后进入了拉萨城。
六月底，拉萨周围的山头已经几乎没有什么雪了，只有顶部浅浅地覆盖着一层，像盖了一张毛绒绒的棉毯。
又回来了，这扑面而来的熟悉感涌上纪淳月的心头，有一些酸涩。上一次离别时她是多么地恋恋不舍，时隔两个月之后再此回到这个城市，总有一种失而复得的亲切感。
陆颖和吴轲已经回内地了，江桓给他们打了电话，说这次和月月带了几个朋友过来一起住，他们在电话那边笑着回答说没问题。
纪淳月打开这栋藏式小别墅的门，藏香味扑面而来，里面的陈设和两个月前没有变化，只有细小的灰尘扬起，在太阳光线之下舞动。
江桓一声不吭，将纪淳月的行李放在了之前她住的那一间。
“你不和我一起睡了吗？”纪淳月问。小客栈里的房间刚好够他们六个人一人一间。
江桓看着她，没说话。
纪淳月笑了起来，一边帮他把行李搬进来一边说：“行了，你就别给我装什么君子了。”
……
一路舟车劳顿，收拾完行李吃过午餐之后，其他四个人纷纷上楼睡觉去了，纪淳月和江桓一同去了陈瑜的画室。
陈瑜带着纪淳月走到上次他们画唐卡的那个画室里，纪淳月寄过来的那幅画已经被她收拾好了，放在画架上。
“帮你整理了一下，颜料也都在这里，你还需要什么就跟我说。”陈瑜对纪淳月说。
纪淳月寄过来的画上只有线稿，颜色还没上，江桓走过去看，发现纪淳月画的就是上次她发过来给他看的那一张：一座雪山，周围是面向雪山的淳朴脸庞。
“你没按照我说的修改？”江桓问。
“怎么？你不高兴了？”纪淳月仰头看他，“我修改来修改去，反而没有感觉了，毕竟我画最初稿的时候是灵感和思绪最多的时候，所以我还是觉得初稿是最妙的。”
江桓摇头：“没有，我没有不高兴，你有自己的想法才是最好的。”
此刻纪淳月是坐着的，江桓就站在她身边，她看他只能仰着头。不知道为什么，这段谈话之后空气都安静了，只剩下时间流淌的声音。
纪淳月有些赌气，也没理他，自顾自地给那幅油画上色，每一笔都特别认真。
等上完色之后太阳已经下山了，江桓一直守在纪淳月身边，评价了一句：“不错。”
“只是不错？”纪淳月反问。
江桓已经听出了纪淳月语气里的不满，但他却无法再多说什么，他本身就对美术作品不对了解，他当评委也只评影像类作品，但梁迟比他厉害，梁迟一开始是学美术出身的，这也是为什么雪贡一定要他找梁迟来的原因。
“我不太懂美术和色彩，这算是我上大学以后学摄影的时候才附带着学的，我不专业，我怕我的评价不够客观反而影响了你。”
江桓的声音特别平静，客观得像是他在和山川湖泊说话，听不出任何的感情。这是纪淳月早就发现了的，他好像情感淡薄，纪淳月就是他平和苍生之下的唯一躁动，也许和她在一起只是为了心中那一丝怜悯，那无数的亲吻只是带着神性的安抚。
纪淳月感到害怕，她不想这样渴望他和仰望他。
“饿了吗？”江桓抽了一张湿纸巾给她擦手，“他们出去吃饭了，你想去吃饭吗？”
纪淳月垂下眼睛：“你和陈瑜姐姐去吧，我这里还没完成。”
江桓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她，还是同意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纪淳月随意地点了点头，颓丧地靠在椅背上，目送着江桓离开这个屋子。
“等等。”她又突然出声叫住他，“有烟吗？”
江桓下意识地摸了摸衣服口袋，那包之前买的烟早就扔给梁迟了。
“没有，我以后都不抽烟了。”
“啊？为什么？”
江桓顿了一下，他没有走过来，也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看着纪淳月：“因为你。”
整个工作室的人都出去了，世界又恢复到最初的安静。纪淳月是真的想抽烟，她跑到楼下的便利店挑了一盒飞天梦和一个打火机，就是她和江桓在中山桥上抽的那一款。
点燃的一瞬间吸气，她还是没有让烟过肺，就这么吐了出来，让这烟慢慢腾起，消失在拉萨的暮色当中。
一支烟结束之后，纪淳月回了工作室，在她寄过来的那一堆东西里找到了天祝那群孩子给她摘的花，经过陈瑜的处理，现在这些花都变成了干花。
她一一贴在了画上的雪山脚下。
……
“月月呢？”奥利见江桓身边居然没跟着她熟悉的身影，不免有些奇怪。
陈瑜是跟江桓一块儿过来的，说道：“神仙俩吵架啦。”
说完，陈瑜又问：“你们怎么还不在一起啊，这么别扭干嘛呀一天天的。”
在一起是前几天的事情，江桓和纪淳月都没有大肆声张，所以连陈瑜都不知道。
“在一起了。”江桓说。
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又八卦又吃惊地看着江桓，似乎都觉得这是他干不出来的事情。
戴小橘莫名觉得这样的眼神让她不舒服，她说话一向爱呛人，毫不犹豫道：“怎么？都觉得我们月月配不上你们江老师吗？”
大家赶紧否认。
奥利知道戴小橘在担心什么，握了握她的手臂，又看了一眼江桓，开始打圆场说他们俩在一起的过程。
江桓心中了然，刚才纪淳月与他生气的点也多半来自于此，只不过此刻他也没想到解决的方法，只好破例问梁迟要了支烟，还被梁迟白了一眼。
……
饭后，工作室的小伙伴们早早就在这家餐厅顶楼备好了party，大家便收拾收拾，转战楼顶。
江桓找单增多吉要了车钥匙，打算回去接纪淳月一同过来，他没给纪淳月打电话，直接开车到了楼下，进到那间画室时，纪淳月正靠在窗边抽第二支烟。
他走过去，看见了那贴着花的画。
“怎么抽烟了？”江桓伸手把纪淳月的烟拿下来掐掉。
纪淳月也没跟他真生气，刚刚那点怒火早就消逝掉了。
“有点烦。”她回答。
“都到拉萨了还烦啊？你不是天天想着要回来吗？”
“在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烦恼，但有些烦恼是良性的，并不会产生恶性内耗。”
江桓很喜欢纪淳月这一点，她年纪小，却总是很明事理，给她的她就稳稳接住，不给她的她就想办法自己拿到。
这样的人让人舒服、也让人心疼。
“既然烦的话……”江桓拿过她的外套给她披上，“那就带你去做一件你喜欢的事吧。”
……
楼顶上已经架好了烧烤架，啤酒、各类小吃，还有k歌都一一准备好了，布达拉宫亮着洁白的灯，远远地望着他们，满是慈祥。
众人看见江桓和纪淳月是牵着手走上楼的，纷纷大声起哄，甚至连啤酒都开好了，就等他们来喝。
纪淳月没跟他们客气，拿起酒瓶就喝。
江桓没有阻止她，知道她是个小酒鬼，也知道她今天心情不太好，甚至还陪她一起喝。
“能把江哥搞定，看来月月真的不简单！”有人说。
纪淳月果然不服气：“怎么就不能是他把我搞定，我不简单呢？”
陈瑜算是这几月看着他们走过来的人，她眼睁睁地看着江桓是怎么一步步为纪淳月沦陷，差距虽在，却谁也不为谁委屈。
“我为月月证明！江桓都三十好几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会看上他？”陈瑜从旁边的烧烤架上拿了一串烤鸡翅塞进那人嘴里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再乱说话了。
戴小橘也赶紧过来凑了个热闹：“就是就是，我跟你们说一下咱们月月有多厉害……”
戴小橘和奥利口若悬河，把纪淳月从前那些英勇事迹都说了出来，包括高中被冤枉早恋然后跟校领导对峙这件事。
今晚的话题一直围绕着江桓和纪淳月，连江桓这个每餐都把酒量都控制得很好的人都不得不多喝了许多，他听到这个话题，已经有些许醉意的眼睛眯了起来，向纪淳月靠近。
“早恋？是怎么回事？”
纪淳月无所谓地回答：“那时候隔壁班有个男的暗恋我，然后他班主任非觉得是我影响到了他学习，就跟领导举报说我早恋呗。”
纪淳月说这件事的时候云淡风轻，对她来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虽然事发之后老师领导给她父母打电话发现没有一个在国内，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但她还是认为，这件事不过就是她生命中一个很小很小的波澜。
她是个有眼界的人。
江桓也同样不担心她当时处境的尴尬，反而在意起了一个很稚气的问题。
“怎么老有人喜欢你啊？”
纪淳月一听便笑了：“你生气啦？还是吃醋啦？”
江桓喝了一口酒，深夜的凉风拂过因为酒精发烫的身体，很放松。
他承认道：“嗯，都有。”
“我的宝贝，被很多人惦记着……她很优秀，也很厉害，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需要她，谢谢她喜欢我，也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我。”
此刻大多数人都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了，只有他们两个靠在栏杆边说话，江桓的语气很轻，被风吹散了，也因此会落到高原各处，成为这段话的听者和证明者。
纪淳月眼睛忽然一酸，江桓不是那种爱说情话的人，可是他每次对自己说的话都很有分量，不肉麻但总能对症下药。
这样的感情真是完美，不必因为想法的不对等而吵架，他们在感情上的敏感度都那么地相配。
纪淳月觉得那一刻自己才是真正长大了，她没有拥抱江桓也没有亲吻江桓，只是在风中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掷地有声地说：“嗯，你的宝贝真的很厉害。”
天上的繁星压得很低，放肆后的朋友们毫无顾忌地倒在地上、椅子上、沙发上，鼾声阵阵，异常亲切。
纪淳月和江桓也没打算叫醒他们，而是下去拿了厚毯子上来给他们盖上。
这样的生活对以前的纪淳月来说几乎是不可求的，而现在她什么都拥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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