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9
希尔几乎是目光触到了那个人影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弹跳了起来。
哪怕是在夜里，哪怕人类的视力是那么的差，只能远远地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也清楚地知道那是谁。
见鬼，他心道。
希尔站起身来，瞬间不觉得冷了，也不嫌弃炊房里面的烟雾了，手指扒拉住门框就往炊房里面跑。
那一瞬间，希尔甚至没有来得及思考，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反应。
等进了炊房，他的脑子才开始转动起来。
阿斯莫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通往童话世界的传送门是独一无二的，他把传送门放进了黑暗森林，没有人能找到才对。
希尔手指微屈，攥在了一起，他瞥了一眼自己的细胳膊嫩腿，又看向自己脏兮兮的裙子和裹在裙子外面的破旧大衣，这才意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他这副模样要是被阿斯莫代看了去，他恶魔的脸面往哪里搁。
这会子纠结的功夫，阿斯莫代的脚步声已经临近了，他的铁靴踩在雪里，发出了清脆的咔擦声。
希尔蹲在了灶台下面，他顶着满脸的灰缩成一团，看着竟然有些可怜。
炊房里面的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蹲在里面也好受了一些，否则会更加狼狈。
他盯着炉灶里面的余烬，还有烧得剩下半截的木头，手有些欠的拨弄着木头上面的焦黑。
阿斯莫代的脚步越来越近，好像已经快到门口了。
好几次，希尔听到了清晰的踩雪声，他甚至已经觉得阿斯莫代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阿斯莫代当然不会嘲笑他，天使永远不会像恶魔一样恶劣，他永远仁慈、善良。
要是真见了他这副被迫穿上裙子的模样，阿斯莫代的神色应该会很精彩。
可是他现在不仅穿上了裙子，既困又饿还冷，魔法全失，阿斯莫代知道后，大抵会很同情他。
但是对于希尔来说，同情比嘲笑更令他抓耳挠腮。
希尔眸色深了一层，抓着焦黑木头的手指轻挠了一下，留得满指间的黑炭。
他看着黑了一层的手指，停止了无意义的动作。
脚步声停了下来，希尔听到了风吹过阿斯莫代的红披风发出的簌簌声，不知道为什么，某个瞬间，他忽然觉得好像挺久没有见过阿斯莫代了。
明明一周前，他和对方还坐在自己的酒馆针锋相对。
——即便是他单方面的针锋相对。
希尔说不清这些微妙的感觉。
他攸忽很想看一看阿斯莫代现在的模样，看样子是成了灰姑娘童话中的一个路人，看装扮像是一位骑士。
不知道他的眼睛变成了什么颜色，是不是还是那种淡然疏离的金色。
只是碍于某些恶魔的脸面，希尔蹲在角落，没有任何动作。
今晚星星很亮，他想，要是他能起身看看阿斯莫代，应该能看到对方银色的盔甲闪着寒光。
希尔胡胡思乱想之际，脚步声却再也没有响起，阿斯莫代停到了炊房门口。
他们俩就中间就隔着一个被烧得黑乎乎的灶台，那灶台上还摆着一口已经烧出个大洞的锅。
两人隔着灶台无言了片刻。
希尔绷紧了脊背，垂眼朝着角落缩了缩。
他甚至觉得除了阿斯莫代，谁都能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可是阿斯莫代不行。
希尔是个恶魔，恶魔不会为难自己。
他从来懒得思考自己对阿斯莫代的特殊。
就算勉为其难地思考了一次，也会归咎于阿斯莫代实在是太令人讨厌了。
因为最讨厌他，所以他是最特殊的那个。
阿斯莫代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外面的寒风大概早就从盔甲缝隙钻入了他的皮肉，希尔刚在外面感受过，知道那不太好受。
重要的是，某个愚蠢的天使应该也和他一样失去了魔法，无法御寒。
希尔内心挣扎了半响，就在他准备起身之际，阿斯莫代蓦然开口说话了。
他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刻，又重新缩回了角落。
熟悉的，低而淡的声音响起，大概是受了一路风雪的影响，阿斯莫代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平时没有的微哑，“希尔。”
他叫他的名字。
他叫得很缓慢，和平时一样温柔，却夹杂着说不清楚微妙的情绪。
就好像原本有什么东西克制着他，像一丛荆棘横亘在他面前，迫使他保持距离，而现在那丛荆棘消失了。
某一瞬间，希尔甚至有个错觉，阿斯莫代其实想叫的并不是这两个字。
他总是温和的，神性的，完美无缺，今天晚上却貌似有点失态。
希尔很喜欢看他失态，甚至有点享受。
要知道千百年来，他一直立志要拉阿斯莫代走下神坛，沾染上人的七情六欲和杂念。
只是失败的次数太多了，他便有些郁闷，于是就把自己的这种小心思压抑住了。
而现在这种小心思破土而出，眨眼就无法无天起来。
他很确定阿斯莫代现在的情绪不太对劲。
要不是他现在这副模样太过于狼狈，他一定立马站起来，蹦跶到阿斯莫代面前嬉皮笑脸刺激他一番。
只是现在情况不同，希尔没有应他，缩在角落，手很轻地捏住了自己的指骨。
阿斯莫代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在炊房外，隔着灶台和希尔待了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其实应该也没多久，只是希尔下意识的觉得时间很漫长，阿斯莫代待在门外时，他总感觉有把刀在头上悬着。
希尔终于重新听到了踩雪声，铁靴陷进雪里的清脆咔擦声渐行渐远，阿斯莫代离开了。
他的脚蹲着有点发麻，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毕竟恶魔可不会脚发麻。
他扶着灶台站了起来，狠狠踩了几脚地面，却发现还是没什么用。
虽然有点难受，但是希尔已经懒得理它了，他现在只想快点进到别墅里取暖。
希尔绕过灶台，却看见门槛上摆着一件红披风，他愣了愣，那显然是阿斯莫代留下的。
红披风上面摆着一个小盒子，上面已经落了点点雪粒，希尔弯身把盒子拿了起来，用手指拂去了上面的雪粒。
他把盒子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两块饼干，还散发着馋人的气息，正巧此时，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希尔舔了一下唇角，垂眼紧紧盯着它们，然后拿起咬了一口。
入口的那一瞬间，他惊得眨了一下眼，他眼睫毛就像是漂亮的蝴蝶翅膀，不停地在颤。
阿斯莫代来了后就一直装死的米迦勒被饼干的香味吸引住，从大衣里探出头来。
“这就是……”希尔停顿了一下，低头问怀里的米迦勒，“人类食物的味道？”
米迦勒抬起爪子擦了一下口水，“好像是。”
希尔用手指拧了一小块往它嘴里塞，白色幼鼠立马幸福得四脚翘了起来，发出吧唧吧唧的啃咬声。
他从来没想到人类的食物会那么好吃，他这才意识到作为恶魔而没有人类的味觉是一件多么吃亏的事情。
外面还是很冷，夜深了，雪开始下了起来，飘满了整个院子。
风裹着一阵雪扑到了希尔的脸上，他一个激灵，然后留下一块饼干，合上了木盒。
他拾起了地上的那件红披风，骑士的披风是丝绒制的，摸着柔软暖和，有一定的御寒效果。
他把披风抱到了怀里，微垂下目光，低头在披风上嗅了嗅。
他闻到了潮湿的风雪味，上面还留有阿斯莫代的余温。
柔软的披风随着他的动作拂在了他的脸上，弄得他有点痒，希尔很快偏过头去。
他没有闻到圣光的味道，很显然他没猜错，阿斯莫代也被童话世界限制了，没有了魔法。
希尔将红披风铺开来，挡在自己的头顶上，向前跨过门槛，踏入了漫天飞雪中。
空中飘着的雪花轻盈洁白，一点一点飘落在红披风上，还有些落到了他棕色的长卷发上，浸湿了他的眉眼。
大衣遮盖了他高挑有力的骨架，这一切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在风雪中脆弱无助的公主。
洁白，高贵，美丽，脆弱。
漫天飞雪围绕着他，童话世界里所有的赞歌都围绕着他。
可是细细看来就会发现他和公主搭不上什么边，他的瞳孔里藏着不属于童话故事主角的散漫与冷戾。
希尔很快走到了别墅里面，他的两位姐姐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坐在餐桌上等着他上菜。
“噢，辛德瑞拉，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安泰西亚尖锐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不怀好意。
崔西亚听了，朝着他望过来，咯吱咯吱笑了几声，“瞧她多蠢呢，怀里抱着的红色的东西不知是哪个雪地里捡的破布呢。”
崔西亚接着说：“所以我们的晚餐呢，辛德瑞拉。”
希尔耸了耸肩，将红披风绕在瘦白的脖颈上，然后露出一个笑，“我新烤了饼干，在炊房，不过我没有将你们的拿过来。”
他舔了一下尖尖的虎牙，然后当着两位继姐的面将木盒打开，一点一点吃完了那飘香的饼干。
那饼干确实很美味，吃完后希尔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下次见到阿斯莫代时，他得问问这饼干是从哪里弄来的。
两位继姐咽了咽口水，然后一个接一个跑去了炊房，跑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辛德瑞拉，你竟敢让我们自己冒着风雪去拿饼干！”
等她们消失在雪地里，进了炊房后，希尔弯了弯眉眼，然后将别墅大门锁了起来。
他还检查了一下窗户，确定窗户也锁好后，美滋滋地回到了别墅三楼，打算好好睡上一觉。
睡醒后再去看看两姐妹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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