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占卜记事
萧问说，他不走。
这可是你自己要留下的。
上官芙隔三差五地叫春芬送吃食给他，府里的下人们瞧在眼里，渐渐对萧问热情起来。
这男孩毕竟年纪小，又是个识字的，说不定得了主人赏识，将来家仆们还得在他手底下过活。
一晃又过了几日，萧问面儿上瞧着有了些血色。他今日穿了簇新的墨蓝色衣袍，发髻梳得整整齐齐，后背挺得笔直。
上官芙瞧着，仿佛看到他长大时的模样。
五岁的自己口中喊他哥哥，其实在十五岁的心里，她拿他当弟弟一般看待。
夫人叫萧问去了书房，考他学问。萧问提笔默了几首诗词，又画了一幅新荷图。
夫人细细端详他的书画，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萧问字写的工工整整、结构优美，字体苍劲有力。
再看那白描新荷图，铁画银钩，将初绽的幼荷以及随风摇曳的卷翘荷叶刻画得入木三分。
不过十岁的孩子，竟有如此深厚的书画功底。
若不是因为战火，这孩子也应该在父母膝下承欢，好好念书才是。
“好孩子，我瞧着你这笔字写的真不错，明年芙儿就要去书院开蒙，你先教她写写画画吧。”夫人亲切地摸了摸萧问的头。
上官芙十分开心，也想踮起脚尖儿摸摸他的头。
“芙儿！”
夫人制止道，“按说小姐身边不应有小厮，为娘是听了李神婆的话，才让萧问跟着你。但是男女大防，你虽年幼，规矩还是要有的！”
“哦！芙儿记下了。”
上官芙笑眯眯地抱了夫人的腿，扬起小脸儿道，“芙儿最听阿娘的话，定会努力习字。”
“好芙儿！真乖。”
夫人将她紧紧拥着，芙儿在母亲面颊上亲了又亲。
我的母亲，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上官芙每日睡前都将那些重大事件默念一遍，生怕自己忘记。有些小事已经成了转瞬即逝的记忆碎片。
如今来了个有学问的，上官芙决定将记录大事的重要任务提上日程。
可是萧问年纪比自己大，看上去又是个脑袋灵光的，如何才能让他死心塌地保守秘密？
有了。
这日在大书房，上官芙找了个由头支开春芬，跑去门口看看，确定四下里无人，一脸神秘地对正在写字的萧问道，“哥哥，你可听说过占卜术？”
萧问顿了顿，搁下手中湖笔，恭敬地答，“听说过，大抵是用龟壳和铜钱问卜，但其中缘由并不懂得。”
不懂就对了。
“哥哥，芙儿会。”她等着萧问接话儿。
“哦。”
萧问抬眼看她，随即又将目光落在面前的宣纸上。看上去不怎么感兴趣。
“你想不想知道将来的事，比如……哥哥长大以后会去哪里，会做什么。”上官芙循循善诱，打算先给萧问隔空画饼。
“萧问只想做好眼前事。”他又执了笔，端端正正地写起来。
上官芙：“……”
果然是年长几岁，不好骗呐。
她生气了，撅了小嘴巴，也拿了笔，在宣纸上写了两条蚯蚓，画了一个黑鸡蛋。
见萧问还不理她，噔噔两步跑到萧问这边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他写的大字上画了眼睛鼻子，又挑写的好的画了胳膊腿儿。
萧问放下笔，温和地垂眸看着眼前这捣蛋的小女郎，没有说话。
上官芙以为他动了气，憋着笑仰起小脑袋，正对上他那双黑眼睛。
“小姐，萧问陪您行占卜术。”他知道上官芙是故意捣乱。
“真的？”
小女郎大眼睛一亮，咯咯笑起来。
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冬日里花草尽枯，唯有书房门外一株古柏苍翠依旧。
两人一起去月柏树下捡了几枚小卵石，回了书房摆在书案上。
小胖手捏了三枚石子，上官芙双眼轻阖，心中暗道：上苍，请让萧问帮我吧，莫要穿帮。
祷告之后，她将手中石子撒开在宣纸之上，煞有介事地看了一阵，对萧问道：“哥哥，芙儿看到了！年前我爹爹就会凯旋而归，不几日便会有个女子上门，她会做新姨娘。请你帮我记下，这个姨娘人很好，要善待她。”
萧问并不多问，只是铺了新纸，提笔一一记下，写好之后又念了一遍，上官芙确认没有遗漏。
如此占卜一次就记录一条，上官芙将脑海中能够想起来的事情挑了些说与萧问。
说到六岁裹足，险些要了命时，萧问手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转瞬即逝。
“好了，今日便记这些吧，哥哥，辛苦你了。”在没有完全信任萧问之前，她不会将影响时局的那些个大秘密告诉他。
上官芙满意地将宣纸折好收起，又抬头看着萧问，道，“哥哥，方才我说的那些，你都记得吗？”
萧问摇头道，“都忘记了。”
聪明。
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惬意畅快。
“那么小姐，关于萧问的大事，可否说了？”萧问将笔搁在檀木笔架上，乌黑的双眸中流露出些许期待。
“嗯好！我既是答应过你，现在便为你占卜吧。”
上官芙故技重施，假意祷告两句，又将石子撒开来，手上一不小心，一枚石子跌落在漆木地板上。
萧问一愣，想要蹲下身子去捡拾，被上官芙制止。
“哥哥你看，石子掉下去是神明有指示。”她将责任推在某神明身上。
瞧着萧问并没有起疑，她一脸认真地说，“哥哥，你将来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文武双全，骑着高头大马奔赴沙场，手刃敌寇，屡创战功，青云直上，官皇帝会封你做大将军呢！”
这番言论，上官芙事先已在心中演练多遍，因此说起来有板有眼，态度十分恳切。
“真的？”
萧问眼中迸发出灼灼亮光，整个人瞬间变得神采奕奕。
“嗯！真的！”
上官芙认真地眨眨大眼睛。
未来的事情她知道许多，但萧问会不会做大将军，她还真不知道。
“还有吗？小姐可否多说些？”萧问急切地问道。
还有？
你且容我想想。上官假模假样地将白石子上的纹路瞧了又瞧。
“有！将来……萧问大将军会娶一位美丽可爱的女子做夫人。”
上官芙在谎言的基础上推断，既然能官拜大将军，必然会有许多勋贵人家的女儿等他挑选吧？
娶个美丽可爱的，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上官芙说完，满意地点点头，对自己即兴表演的能力暗自赞许。
萧问红了面颊，追问道，“你可知她姓什么？”
这我哪知道。
“……此乃天机。”
春芬端了点心盒子来，上官芙眨眨眼睛，示意萧问莫要再谈论此事。
她瞧着点心盒子，桂花糕、松瓤鹅油卷、滴酥鲍螺、枣子糕四样点心各具特色，香甜扑鼻。
“哥哥快尝尝！这几样点心，是京城最有名的点心铺子做的，听刘嬷说，要一大早排队才能买到！春芬你也来。”
上官芙捏了个滴酥鲍螺，春芬拿了鹅油卷儿，萧问并不伸手。
“哥哥，你太瘦了，得吃些好的，不然怎么……”
你懂的。
慢慢品着点心，醇香甘甜的奶油在舌尖上融化开来，上官芙突然咯咯地笑起来。
萧问，你我之间也有了小秘密。
萧问伸手拿了块枣子糕，大口吃了。
“小姐，我听采买的大婶说，这滴酥鲍螺一两银子只能买两个呢！”春芬嘴里塞着鹅油卷儿，眼睛又巴巴地望着盒子。
“那姐姐来一个。”上官芙将盒子推过去，春芬舔了舔唇角，小心翼翼地伸手拿了。
上官芙知道，大自己一岁的春芬长大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即便后来日子艰难，府中遣散了众多仆人，春芬和春杏两个也是任劳任怨。
只是上一世的自己从不关心她们，认为下人拿了银子为主人做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如今，上官芙打心眼里感激他们。
用了点心，萧问躬身向上官芙施礼道，“小姐，萧问可否翻阅书架上的典籍？”
上官芙瞧着他恭敬的样子，笑眯眯地说，“哥哥，姐姐，咱们三个在外人眼里是主仆，私底下可是好友。书架上的书随意看，记得归还原位就好。”
萧问轻勾唇角。
这算是笑了么？这还是他入将军府以来第一次笑。
上官芙和春芬取了字帖描红，萧问便安安静静地立在窗前看书。
窗外朦胧的阳光在他身后散开，将这瘦弱的男孩拥抱，温暖而静谧。
他那样专注，上官芙叫了他两声，他才抬起头来。
“哥哥瞧瞧，我这字儿写得如何？”上官芙指着字帖上的数字道，“学会了这些，芙儿是不是就能算账了？”
“小姐，您也想学夫人管家呀。”春芬也将字帖推过来让萧问看。
萧问点头，指着那些歪歪扭扭如蚯蚓一般的数字道，“小姐和春芬年纪小，手上握力不足，多加练习，慢慢就不抖了。”
“哦！”
道理她都明白，怎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手它不听脑子使唤。
上官芙瞧了瞧春芬的字，瞬间咯咯笑起来，释怀了。相仿的年纪，字写的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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