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元隆三年的除夕在一片茫茫白雪中到来了，大雪从前一夜开始飘飘洒洒的落向人间，众人一觉醒来后只觉眼前一亮，这银装素裹的天地，无疑意味着来年的丰收，晦暗的心情也随之明亮了起来

        年前的物资已采买完毕，黎炀给众人发了月钱和年终奖，还放了个七天小长假，大多下人都喜滋滋的回家与亲人团聚去了，也有少数留下来赚三薪

        孩子们在两日前便抵达了邺城，这两日一直跟着黎炀上蹿下跳，上房揭瓦，上天入地，总之，刺史大人走后，黎公子便把这几月来被压抑的幼稚顽劣尽情的释放了出来，俗称放飞自我

        到了午后，雪停了，白雪皑皑的天地间，一群身穿红衣的孩童，围着同样一身红衣的少年唱跳着，嬉闹着，过往下人纷纷感慨，哪怕是最好的画师，也画不出如此美妙的画卷

        顾烨面带微笑的站在廊下，目光追逐着黎炀的身影，既幸福又惆怅，他打算初三便出发，因为除了去找张光泰，他还想去一个地方，一切顺利的话，这两个地方大概要花费他两个月的时间，而他，想在黎炀生日之前赶回来

        雪地中，身着红衣的少年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得虚幻，似乎主人正在惆怅，于是偷偷弯下腰，假装提鞋，再站起时双手背在身后，冲廊下少年粲然一笑

        廊下少年被这如春花般绚烂的笑容点亮了心情，也回之以会心一笑，然而下一瞬，却又嗷呜一声叫了起来，因为一个雪团迎面飞来，正中脑门，雪花四溅，仿佛在他周遭下了一场梨花雨

        这一击顾烨原本是躲得过去的，奈何刚才被黎炀的笑容晃了心神，心下不由懊恼，随即冲入雪地，一场混战由此展开

        原本厚厚平整的雪地很快变得混乱不堪，黎炀毕竟武力值不如顾烨，没多久便被压倒在了雪地上，身后有孩子们起哄的欢笑声，还有趁机往他们身上扔雪球的黎一鸣和黎二旺，顾烨的背部沾满了雪，但仿佛浑然不觉，只专注的望着身下大笑的黎炀

        眼中是你，心里全是你，余生除了你，似乎早已没有了其他可能

        落雪是你，骄阳亦是你，生命没有你，必定会失掉所有的光彩

        众人玩闹过后又开始堆雪人，大大小小堆了七八个，黎炀找来红辣椒纽扣等物为雪人装上五官，孩子们激动的在雪地里跳着拍手

        院落周围灯笼对联都已装点好，新年的气氛愈发浓郁，十分适合拍照留念，奈何时代所限，黎炀只能刷刷刷画了一张q版小人的戏雪图供大家传阅

        之后又趁大家各自换衣服的间隙，画了一张只有自己和顾烨倒在雪地里的画，画的时候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羞得满脸通红

        回想当时，氛围太好，少年的眼神太过缱绻，以至于有一瞬间，黎炀以为顾烨会低头亲下来，奈何黎一鸣和黎二旺一直在不遗余力的冲他们扔着雪球，顾烨很快便忍无可忍的起身收拾熊孩子去了

        黎老板将自己漫画风的小心思小心的收到专属小匣子里，盖上盖子的瞬间，内心闪过惆怅，邺城之事已尘埃落定了，自己的心思似乎也无需再去思考，只是这份感情就如同这幅画一样，注定只能暂时被封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众人换好衣服后，天色已暗了下来，陈沐过来喊大家去吃年夜饭，自打被“卖”给松鹤堂后，陈沐便彻底在黎府住了下来，黎炀并没为她多做安排，只让她慢慢思考，人生还很长，可以走的道路很多，不管她如何选，黎府都会是她的支持

        陈沐在黎炀的善意和尊重中似乎看到了一道光，她没想到大仇得报后，自己竟然还会生出对生活的渴望，经过了两日的思考，她已为自己的未来选定了方向

        晚饭时众人围坐一桌，周叔眼眶湿润的举起酒杯，一敬天地，愿这世间天道长存，正义永在，二敬逝者，愿所有的逝者都能九泉下安息，寻得一个合满的来生，三敬……

        周叔举杯转向黎炀，眼中闪着泪光又唇角带笑的说：“三敬黎老板，若没有黎老板，我们这一桌人，只怕大多都已不在这世上了，又哪来的机会享受这平安喜乐的生活”

        黎炀慌乱的举起酒杯，眼见众人皆或微笑，或感慨的望着自己，顿觉有些不知所措：“我……你们……你们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黎炀深吸一口气，在桌子底下牵住顾烨的手：“没有你们，我也不知道我会是在哪，但我知道，没有你们，我一定不会像现在一样开心幸福，所以，所以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这样才能更长久的在一起”

        “对，对”，周叔擦着眼泪，哽咽的说道，“都要好好活着，来，咱们干了这一杯！”

        所有人举杯伸向桌子中央，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后一饮而尽

        黎炀看向喝完后还砸吧嘴摇头晃脑的黎二旺，好笑道：“这果汁度数看来还挺高，可别把你喝醉了”

        众人哈哈大笑，酒过三巡后，陈沐说起自己打算去学医，黎炀当场敬了她一杯：“学医好，医生可是个铁饭碗，不过这个时代，学医的女子不多，这条路注定会很辛苦，但我相信你可以，陈姑娘，来，咱们干了这一杯，小弟敬你是条汉子”

        陈沐哭笑不得，但也痛快干了

        顾烨宠溺又无奈的看着一高兴喝的有点上头的黎老板，悄悄把下一杯里掺了点茶水

        饭后周叔再次把古琴搬了出来，一曲春江花月夜弹得众人心醉，弹得众人神迷，黎三山当场便要拜周叔为师，周叔欣然喝下拜师茶，为这热闹的除夕夜再添一段佳话

        黎老板自然是要献唱一曲的，只是怀揣不为人知小心思的少年，暗戳戳的将原定的曲目换成了星辰大海，伴奏的周叔虽然对提前一天更换曲目略有不满，且依然不明白“涂药啊哎”是什么意思，但到底尊重黎老板意愿，还是将曲目记了下来

        “我向你奔赴而来”

        “你就是星辰大海”

        “我眼中炽热的恒星”

        “长夜里照我前行”

        一曲毕，歌唱的少年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羞的，听歌的少年心脏咚咚咚，声如雷鼓

        萧沐云若有所思，好像get到了点什么，又好像没有

        周叔略微蹙眉，是这样吗？继而又展眉微笑，是这样也没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

        陈沐恍然大悟，一双杏眼含笑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周叔年纪大了，孩子们还小，黎炀也没有守岁的习惯，热闹过后已过了三更天，众人便各自散去了

        只有萧沐云，提着一壶酒靠在廊下，依然有些纠结，凭自己的智商，不应该想不明白啊，算了，难得这个年没有催婚催生，没有任务目标，只有欢歌笑语，朗月星光，如此良辰美景，岂能辜负？遂继续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次日用过早饭，黎炀正给下人和孩子们发红包，彭总商便携家眷前来拜年了

        彭总商母亲早逝，父亲在他从镇北王府离开那年也病逝了，如今家中只有妻子和一双儿女，一双儿女年龄均在十一二岁左右，与黎一鸣黎二旺等人正好能玩到一处去

        于是拜过年后，孩子们去雪地里玩耍，大人们在屋内笑谈，好一派岁月静好

        这几日，彭总商已从顾烨口中得知了诸多当年之事，如今再见黎炀，欢喜之外更多了诸多感激和敬意，若没有黎炀，只怕公子如今，不论是处境，还是心性都会是另一番光景

        “黎公子打算何时动身前往京城？”，彭总商问道

        “看什么时候攒够钱吧”，黎老板略有些低落回道

        工厂年后开工，有了彭总商和萧逍遥的加入，原料和销量都不愁，财富肉眼可见的会以极快的速度增加，但终究还是需要时间

        去京城，不止路费，开店的启动资金，住宅的采买等花销，极有可能还需要在打点关系上花上大笔银钱，毕竟张刺史在京城，可没那么好使，何况……

        黎炀转头看向顾烨，他其实隐隐能感觉到顾烨大概是要出门寻找旧部了，这些天，顾烨一直在研究金州和定州的地图，也一直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光看着自己，若顾烨成功，那将来势必有一支暗部需要培养，银钱自然更不可少

        顾烨被黎炀怅然若失的目光看的心底发毛，心中暗下决心，明日，明日就告诉炀哥

        初二是个阳光普照的大晴天，黎炀正半躺在廊下的躺椅上，边晒太阳边在内心盘算，还有什么行业是自己这个未有一技之长的高中生能涉足的，这个行业门槛不能太高，专业性不能太强，还得赚钱

        黎老板半眯着眼看向头顶的骄阳，仿佛有了一丝灵感，正想伸手抓住，头顶的光芒便被顾烨的俊脸替代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但自打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后，再见顾烨就总觉得有些害羞

        当下，这张魂牵梦绕的俊脸如此近距离又突兀的闯入视线，自然让黎老板狠狠的心动了一把，想想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做自己的男朋友，那人生也算无憾了吧

        “咳咳”，黎老板有些尴尬的曲起双腿，总觉得不大对劲，“怎么了？”

        顾烨定定的看了黎炀几秒，弯腰将黎炀抱在双臂间：“我可能要出门一段时间”

        黎炀头抵着顾烨的肩膀，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什么叫可能，没想好？”

        “不是，想好了”，顾烨闷闷的说，“只是身虽然在远方，心还留在你这”

        黎炀心跳骤然加速：兄弟，不娶何撩？！

        “是去找寻旧部吗？”

        黎炀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心跳的厉害，但听在顾烨眼里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不由得收紧了双臂

        “嗯，我想先去找张光泰”

        “那便去吧，我就在这，哪也不去，等你回来”

        刚听到顾烨要出门时黎炀着实有些担心，但听说去找张光泰后，又稍稍放下了点心，张光泰所在的地方他知道，虽然遥远，但并不危险，他其实更想跟顾烨一起去，但工厂开业在即，他走不开，而且他不会武，跟在顾烨身边跋山涉水，只会拖累顾烨，比起自己，萧沐云显然更适合与顾烨同行

        “什么时候出发？”黎炀抬手抱住顾烨的背，内心唾弃自己的后知后觉，有几个兄弟会像他们这么腻歪

        “明日便走”，顾烨的身体僵了僵，脑袋埋在黎炀脖颈处蹭了蹭

        黎炀总感觉顾烨的唇似乎蹭过了自己的皮肤，一阵酥麻袭来，要坏事！

        黎老板果断推开顾烨：“那带上萧大哥”

        “不用，萧大哥留在家里保护你们”，顾烨拒绝

        “噗……”，黎老板捏住顾烨的耳朵，“现在没人能威胁到我们，何况，邺城还有彭总商，你如果不带上萧大哥，我便……我便不让你去了”

        顾烨耳朵瞬间便红了，他总觉得捏着自己耳朵，歪头冲自己笑的黎炀，很像周叔说过的提溜醉酒丈夫回家的小媳妇，而媳妇说的话，丈夫怎能不听？

        于是顾二公子略一思索后点头同意了，回头好好交代彭大哥吧，何况，年后新到任的县令也是彭总商推荐的远房亲戚，算是半个自己人，邺城天高皇帝远，没了刘员外和胡县令，黎老板就算想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什么

        只是……只是还是舍不得，于是硬生生扯出自己的耳朵，再次弯下腰

        黎炀：……刚因空气流通而稍稍消散的不对劲的感觉再次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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