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又观察了一天，确认梁霜月确实不是来此游山玩水之后，三月初四的清晨，黎老板接到通知，匆匆赶到了酒店餐厅，梁霜月正在用早餐

        由于早餐是包含在房费里赠送的，故而此刻早餐厅内人声鼎沸

        受观念限制，大多数女客都在房内用餐，餐厅中也多是一帮大老爷们，其中有几人还在对梁霜月指指点点，但梁霜月毫不在乎，自顾自面无表情的吃着面前的食物

        黎炀皱了皱眉，附耳对餐厅迎宾吩咐了几句

        片刻后，迎宾走入餐厅，用虽然不大，但周围宾客又能听到的音量对一名工作人员说：“老板昨日抓了两个闹事的扶桑人，据被抓之人交代，城内还藏着好几个，老板叮嘱我们要加强安保，注意观察，时刻将客人的安全放在首位”

        二人附近的客人纷纷露出赞许的笑容：这酒店，果然不错

        接到通知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又去通知正在其他区域服务的同事

        一个传一个，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梁霜月所坐的桌旁，梁霜月果然立刻便抬起了头，双眼紧紧盯着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善解人意的安抚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们老板非常重视宾客的安全，已加强了酒店内外的护卫，也正准备将那两名扶桑人交到县衙，相信不日便会将他们全部驱逐出境”，说着还用手指了指黎炀所在的方向

        黎炀假装在和柜台工作人员交流，余光却一直关注着梁霜月的动静，见梁霜月起身后，便悠哉悠哉的转身下楼了

        黎炀停在了酒店一楼的茶室内，梁霜月果然跟了过来

        黎炀转头“惊讶”的望着梁霜月：“姑娘找在下有事？”

        “你是酒店的老板？”，梁霜月皱眉询问，同时上下打量着黎炀

        不怪梁霜月有此一问，黎炀一看便知尚未及冠，又长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在梁霜月的观念里，这样的人应是老板家整日悠哉悠哉，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子，而眼前之人，竟然是老板本板

        但她无意纠结与自己无关之事，这世间，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命运都不足为怪

        得到黎炀肯定的答复后，梁霜月便跟在黎炀身后进了一个包间

        茶室不大，由六个小包间组成，每个包间内仅放置着一个榻榻米，榻榻米上是一个供四人围坐的方桌，方桌上摆放着茶具和花瓶

        打开隔间的门，一股夹杂着茶香的花香扑面而来，二人均不自觉的深吸一口气，黎老板陶醉其中，梁霜月则是稍稍放松了些

        “姑娘有事请说”，二人盘腿坐下后，黎炀边倒茶边问道

        “听说你抓了两个扶桑人？”，梁霜月眼神犀利，直奔主题

        “确实，昨日那二人在我府上闹事，我便抓了，哪想到一审问才发现这竟是些扶桑人，正想着今日将他们交给县令大人，姑娘对扶桑人有兴趣？”

        这话有歧义，但梁霜月没有误会：“我对他们可能知道的信息感兴趣，可否将他们交给我审问，审完后我自会将他们送到县衙，多少钱，你可以开个价”

        黎炀一言难尽的看着始终面无表情的梁霜月：没想到焰哥的口味还有点重，这姑娘，有点辣啊

        “实不相瞒，在下刚继承了一笔遗产，实在是不缺钱，不过看在姑娘如此支持本店生意的份上，我倒是可以将人交给姑娘审问一段时间”

        “什么条件？”，梁霜月冷冷的说道

        黎炀注意到这姑娘警惕心还真的挺重，不仅不相信有人愿意无偿提供帮助，甚至连桌上的茶水都没动过

        黎炀失笑：“姑娘不必多心，在下留着那二人也没用，相反，还浪费粮食，至于交给县令大人，还是交给姑娘都没区别，在下只是觉得和姑娘有缘”

        这话还是有歧义，梁霜月皱眉，黎炀赶忙解释：“姑娘还记得那日与在下在一起的少年吗？”

        梁霜月点了点头

        “其实在下与他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相遇后，因感觉其与在下十分敬仰的一位故人长相相似，便刻意结交，如今已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了，那日见姑娘认错人，故而猜测，姑娘也有一位故人与在下“朋友”样貌相仿，茫茫人海，这概率可不大啊”

        黎炀语气意味深长，梁霜月略一思考，干脆道：“那便多谢了”

        黎炀：……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脑中浮现出故人的身影，继而打开回忆的大门，然后将自己视为倾诉对象娓娓道来的吗？

        “巧的是，在下十分敬佩的那位故人也姓顾，只可惜天妒英才，离世之时才二十五岁”，黎炀不放弃，硬着头皮继续抛出诱饵

        梁霜月明显一愣，眼神由冷漠变得凶狠，拿起桌边佩剑，横在黎炀面前：“你是谁？”

        “在下黎炀，祖籍金州，幼时曾被故人所救，故而念念不忘，如今是这城中松鹤堂和慕叶酒店的老板”，黎炀爽快答道

        “你说的故人是谁？”

        “姑娘把剑放下，在下就与姑娘聊聊这位故人”

        梁霜月没有任何犹豫的放下了佩剑

        “既然我二人的故人都姓顾，那只是在下一人讲述也太不公平了，不如咱们一人一句？说不定我们的故人是同一人呢？”

        梁霜月皱眉思索片刻后点头

        “姑娘请”

        梁霜月：……

        梁霜月咬了咬后槽牙，不想在这种小事上与小辈计较：“他喜欢穿黑色”

        黎炀：……好样的，说了等于没说，接下来看我的！

        “他姓顾”

        梁霜月再次咬了咬后槽牙，这也和没说一样

        “他是守卫边疆的战士”

        “他是护卫一方的将军”

        “他是温润谦和的君子”

        “他是铁骨柔情的侠士”

        黎炀的话音刚落，梁霜月便猛的站了起来，双手拍到桌子上，上半身前倾，目眦欲裂的瞪着黎炀：“柔情？他对谁有情？”

        黎炀看着姑娘通红的双眼，叹了口气，这姑娘，执念太深：“好巧，晚辈听说，他二十多岁还未娶妻，正是因为对一女子念念不忘，而那位女子也叫梁霜月！”

        梁霜月不可置信的跌坐回榻上，泪水瞬间便弥漫了双眼

        她不奇怪黎炀知道她的名字，她只是不敢相信，顾焰竟然也心悦于她？

        那如果当年……

        她不愿想下去，那画面越美好，心中的痛便越深，于是她倔强的说道：“我不信，我不信！”

        “在下有证据，姑娘想知道吗？”

        “什么证据？”，梁霜月擦掉泪水，强迫自己直视黎炀的双眼

        她并不相信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哪怕他长的再无害，也无法让她放松警惕，尤其是这人明显和顾家有渊源，那么他的立场如何，和自己聊起顾焰又是为了什么？会是来套自己话的吗？

        “姑娘先说说自己那位姓顾的故人，在下自然将证据呈上”

        “他……”，一想起顾焰，梁霜月便感觉喉咙发紧，胸中气血翻涌，不得不端起桌上茶杯灌下一杯冷茶

        “他曾救过我，此后我便明白此生除了他，谁都不可以，只是，我对他有情，他却对我无意，九年前他离开京城，我们也便再未见面”，梁霜月越说情绪越低落

        “后来，他们全家被奸人所害，他也葬身火海，我……”，梁霜月狠狠的咬了咬下唇，疼痛让她定下心神，继续说道，“我查到他的死和扶桑人有关，所以才一路追踪至此”

        梁霜月说的十分模糊笼统，但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还是让黎炀，以及藏在隔壁房间中的众人大吃一惊：顾焰的死竟然和扶桑人有关！

        “他既然对姑娘无意，姑娘又何必如此执着”，黎炀沉思后问道

        “他活着，我自然不会去打扰，可是他死了，除了我，除了他那个下落不明的弟弟，谁还会去将那些害他之人碎尸万段？！”，梁霜月说着恶狠狠的话，眼神却是平静的，她早已想好自己要做什么，对于双手会因此沾满仇人的鲜血，她只会感到快慰

        “为了给他报仇，姑娘连性命都不在乎了吗？”，黎炀心想，你一个女子，可知，在这世间独自闯荡是何种的危险？

        “想动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梁霜月满不在乎的说道，除了眼眶通红，她的面上已看不出刚才的情绪波动，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肃杀

        “黎老板，到你了，你要如何证明你的故人心悦之人也叫梁霜月？”

        “姑娘”，黎炀决定不打太极了，这姑娘对顾焰的情意日月可鉴，只是……

        “天下人都道梁将军在军中颇受排挤，梁将军遇难也是顾家所害，对于这一点，姑娘完全不在意吗？”，黎炀犹豫的问道

        “天下人愚钝，我便要和他们一样吗？还是你觉得，一国太师竟会愚钝至此，随便几句流言蜚语便会听信？”

        黎炀观察了一下梁霜月的表情，想了想，反手敲了敲身后的墙壁

        不一会，顾烨和周叔走了进来

        “他就是证据，能证明顾焰心中所爱便是姑娘你的证据”，黎炀终于完整的说出了顾焰的名字

        梁霜月不可置信的望着顾烨，少年的肤色比顾焰更深些，气质也比十七岁的顾焰更加冷峻些，但五官，却处处透着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仿佛透过这张脸，看到了九年前那个将自己护在怀中，不管自己如何哀求，也不肯丢下自己独自逃走的少年，又仿佛看到那个站在梧桐树下，听到一声“焰哥”便冲自己回眸一笑的温润如玉的男子

        梁霜月的双手控制不住的发抖：“你，你是顾烨？”

        顾烨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同周叔一起盘腿坐下，伸手为梁霜月将空了的茶杯添满

        “从兄长十六岁开始，前来说亲的媒婆便从未断过”，顾烨唇角弯起，脑中浮现出了兄长每次面对提亲之人时无奈的表情

        “但不管对方是谁，兄长都说不急，直到十七岁从京城归来后，拒绝的理由突然变成了已经心有所属，我们只当这是兄长的借口，直到，直到府上出事前，兄长才说起自己此生最大的遗憾”

        顾烨慢慢的将顾焰当时以及后来的心中所想讲述了一遍，梁霜月一直面无表情的听着，只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啪的砸在桌上

        “傻子”，听完顾烨的讲述后，梁霜月道，“以为别人好为借口，擅自为别人做决定的人都是傻子！”

        梁霜月说着怨恨顾焰的话，但众人却感觉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悲痛，这不是远在天边，远在天边还能遥祝，还能相思，这是生死相隔，这是阴阳相错，这是此生再不相见

        “或许现在说这些姑娘不能理解”，顾烨说道，“临被押去京城之时，兄长得知了姑娘的心意，虽有遗憾，但也不后悔，若当年你们走到了一起，只怕如今姑娘你……”

        “你又怎知我不愿那样”，梁霜月突然暴怒，“你以为独自活在这世间会比一同死去更轻松吗？！”

        顾烨沉默，他自问，若他也面对同样的情形，他大概会想要天下人都为黎炀陪葬，所以他能理解梁霜月的愤怒

        “姑娘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梁府呢？太师呢？”

        梁霜月擦了擦泪水，她当然知道自己只是在发泄，若不是为了梁府，为了父亲，以她的性格，追到天边也会粘在顾焰身边

        同生共死只是她的心愿，而这世间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她也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梁府很好，太师也很好，所以，如今我只想将那害了哥哥，害了顾家的奸细碎尸万段，所以，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将那两个扶桑人交给我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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