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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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上沾了些微光藻，从远处看，整片海域连同沙滩都在发光。
这像是梦里的情景，也像是真正的天堂。
鹤羽难耐兴奋，一路小跑着踏上那片发光的沙滩。
她那双白色帆布鞋轻柔地踩在沙滩上，夜光藻受到波动刺激散发出蓝光。
鹤羽转过身，朝站在不远处的令讌挥手：“阿讌！快过来！”
令讌不急不缓地走到她身边，他皮鞋落下的地方，夜光藻发出的荧光一路延伸至覆盖整片海滩。
鹤羽愣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直视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眸。
“你出现在这里，真是一场盛大的奇迹。”
令讌笑了，星光与荧光交错照亮他的笑容。
“你也是，我的奇迹。”
他说的很轻，风一吹便碎在了夜色里。
“什么？”鹤羽没听清，歪着脑袋看他。
“没什么，去看看海吧。”
“嗯！”
鹤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身后令讌走动带起的荧光和她踩出的荧光相接。
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微藻汇聚成的光让她觉得很安心。
他们沿着海岸走了很久，彼此都没有开口再说一句话。
似乎他们没有任何交流，但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双方都心意明了。
“阿讌，你听，大海深处的轰鸣。那是地球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与你我心跳同频。”
鹤羽走得极轻，好像唯恐惊扰了大海。
令讌不知道该回什么，索性就回一个“嗯”字。
鹤羽倒也不在乎，她步履很轻快，发尾打着旋，看起来她很高兴。
可是不对。
她今天才得知最好的朋友去世的消息，眼下却是一副轻松平常的模样。
令讌实在读不懂，思考再三，还是决定问出口。
“你的情绪太反常，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鹤羽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
她停下脚步，那一点由于震动而带起的荧光很快消失。
她转过身，脸上浮现苦涩的笑容。
“因为我突然想到，你一个人来到这世界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再看见你。我不能，再让你替我承受情绪。”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可以感觉到我的情绪，那我不希望传达给你的情绪是悲伤。至少，我得伪装一下。”
令讌抵挡不住她那双伪笑的眼眸，他微微偏过头，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
“笨蛋，我本来就是数据和代码，除了爱你以外，我没有其他的感情，何况我也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可我把你当作是一个人！在我心里，你就是有血有肉有生命的人，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人没什么两样。”
“而且……杨潇说过，她不准我因为她的事哭，她说她快快乐乐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她不想离开的时候有人因为她而哭哭啼啼的。她说生死本来就很平常，不必因为她的离开而悲伤。”
“何况这是我们留在芦花镇的最后一天，前几天我都带着悲伤的情绪，这是最后一晚，我想要我们之间能创造一些美好的回忆，毕竟……这里是芦花镇，是我的桃源。”
“再说了，这不一定是真的，也许今天那个人是骗子……只是演技好了点，对吧？总之，不亲眼见证，我是不会相信的。”
鹤羽一股脑地说出所有原因，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留给令讌反应的时间，她小声说：“对不起。”
令讌摇摇头表示不用在意。
“但你其实知道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对吗？”
鹤羽的神情有一瞬间崩塌，但很快又挂上微笑。
“我们约定过，无论我们之间谁先离去，都不可以沉湎于悲伤中，要向前走，向前看，这不过是一定会发生的一件小事罢了。”
“而且她才刚过二十三岁的生日，她怎么会这么快就走了呢？”
“总之……不亲眼见证，我是不会相信她已经离开了的。”
“所以……走吧，我们都要向前看。”
鹤羽说完所有理由后，轻轻笑了。
但他似乎看到她眼角无声地滑下一滴泪，可海雾朦胧，夜色太过深沉，他看不透她的心情。
令讌沉默了一会儿，但很快又说：“既然我来了，你就不必再掩藏情绪。好与坏，都可以跟我分享。你的坏心情本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说出来，我陪你一起承受。”
他那薄荷绿的眼眸里倒映昏黄的路灯和海上的荧光，星星在温柔的底色里繁烁。
只是一眼，她就难以控制汹涌的情绪。
她无助地蹲下来，海浪打湿了她的鞋面，晶莹的泪水滴落在沙滩上绽起一片荧蓝。
令讌单膝跪在她身旁，默等她无声哭泣。
头发被泪水润湿，粘在她脸上。
令讌下意识地抬手，想帮她拨开头发。
手已升至半空，却在她那被风扬起的头发穿过他手指的一瞬间顿住了。
他默默放下手，试着去把精神集中在右手上，试着去捧起一坯沙土。
然而他做不到，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对这世界造成不了影响。
他自嘲地笑笑，转而挂起温和的微笑。
“笨蛋，别再哭了。看着你哭……我也难受。”
鹤羽听到这话，立即强忍泪水。
“阿讌……不是我想骗你……是我怕我总是在哭，会让你觉得我很柔弱……我不想……我不想你觉得我软弱……”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脚下荧花一朵接一朵亮起。
过了一会儿，她勉强止住哭泣，又解释道：“而且……而且我已经二十三了，我早就是个成年人了，我不能再肆意宣泄情绪。现在只是父亲失忆和杨潇……不知生死……而已。”
“换句话说，如果我现在在棠城，即使我今天得知杨潇离世，明天也得故作轻松地去上班。”
“因为我是个成年人，我已经不能再去奢望拥抱了……”
“何况父亲生病，母亲身体也不好，唯一能承担起这个家的只有我了。我要这个家的责任，我绝对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倒下。”
令讌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诞生于二进制的程序中，他唯一的使命就是爱她。
除此之外他没有生活在人类社会的阅历，他无法感受除她之外所有人的情绪，他的一切都是由数据和代码组成的。
他真的存在吗？
他不知道。
可她看起来很难过，他不想让她难过。
“笨蛋……哭泣并不代表柔弱，你很勇敢，一直都是。”
“我没有办法消除你的痛苦，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算了……哭吧，哭出来就都好了。”
夜光藻随风飘向远处，星星夺回了它们的主场，肆无忌惮地洒在海面上。
海总是那么宽容，包容她的所有情绪。
鹤羽早已停止哭泣，她木讷地蹲在灰暗的沙滩上，看着那一片荧光越飘越远，直至消失。
鹤羽站起身活动下关节，垂着眼对他说道：“阿讌，我有点困了，我们回家吧。”
令讌轻笑出声，“好。”
至少她没有再故作轻松地对他扯出一个假笑。
鹤羽胡乱抹了两把泪，背对令讌眯着眼辨认方向。
在她身后，两颗新生的星星缓缓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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