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顾一野和阿秀陪着张大哥在小公园里聊了好一会儿才上楼，顾一野讲着连队里的那些事儿，张飞骨子里就是一个兵，他对这些下意识的就愿意多听。
可这对于顾一野来说，不免残忍了些，共同的回忆都在九连，而现在的九连没剩下什么了，回忆就是一把刀。
阿秀看着19岁的顾一野，笑着和张大哥侃侃而谈的模样，他明明是笑着的，可阿秀就是知道，他的心在滴血。
她不忍再听，中途的时候就跑了。
顾一野余光看了眼跑远了的纤细身影，这女人怎么跑了呢？
顾一野带着张飞到了206病房门口，顾小飞这会儿正醒着，阿秀也在。
她让了位置，张飞走上前从窗口向里面看去。
顾小飞在看到张飞的瞬间，瞪大了双眼，吃力的抬起左手，对着张飞摆了摆手。
张爸爸好好的活着，爸爸也好好的活着，他也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妈妈这一世的遗憾少了一些。
张飞看着病床上笑着流着眼泪冲自己摆手的顾小飞，眼眶一热。
他抬起手，对顾小飞也摆了摆手。
阿秀背过身去，抬手擦了下眼睛。
顾一野看到此情此景，心里的触动更大，排长和顾小飞都是为了救自己，如今他们都还活着。
顾一野和阿秀晚上在病房里坐到了八点才出来，阿秀打过来的晚饭还是没有动，顾一野端了盆热水过来给张飞洗漱，一样没有动。
两个人出了病房，都有些挫败。
“没关系，他能让咱们在病房里，在他的身边呆上一天，听你说部队里的那些事儿，就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慢慢来，逼得太狠反弹的可能会越厉害，还是一点点消除他的戒备心”
顾一野虽然有些挫败，但他的想法和这个女人是一样的，温水煮青蛙，对待排长这样的情况，不能太冒进。
“你还安慰起我来了？”
他挑眉，轻笑一声。
阿秀冷下脸来，迈着小步蹭蹭蹭的往前走。
“你去哪儿啊？”
“我要回旅馆”
医院的招待所早就住满了，伤员太多了，陪同的家属自然也多，阿秀租了附近的一家旅馆。
“向阳旅馆？”
顾一野跟在身后，问。
阿秀回眸讶然的瞧着顾一野
“巧了，我也住那里，我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向阳旅馆离医院有十分钟的路程，夜色渐深，路上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顾一野在阿秀身后三米之外处默默的走着。
顾一野看着那抹纤细单薄的背影，突然开口
“我和满仓去你家看望过婶婶了”
隔着三米远的距离，顾一野是用喊的。
阿秀听到顾一野的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顾一野嗤了一声，尽是取笑之意。
阿秀懒得跟这人计较，开口问
“老人家还好吗？”
“很好”
“我也看到小夏和舟舟了，我为那天在车站说你脚踩无数只船道歉，但你脚踩两只船确实事实”
阿秀深吸一口气，握起了小拳头
“随你怎么想”
“排长的事情一解决，只要你一心一意跟着顾小飞，我就收回车站说的那些话，不对付你”
顾一野说完，就听见三米之外的女人轻轻的笑了，她这是在嘲笑自己？
他眉心一皱，大步走了过去
阿秀拔腿就跑，真不想看见这个人，听见这个人说话，实在是太气人了。
他见状，忙追了上去。
还没跑出百米，就被顾一野追上了，他一个箭步挡在了阿秀的身前，没好气的说
“小短腿你跑的比兔子还快”
阿秀抬脚去踩顾一野的脚，被青年闪身躲开，他瞪着阿秀，咬牙
“还来这招？”
“飞机”
阿秀抬手指了指夜空，顾一野反射性的抬头一看，阿秀一脚踢在他的大腿根上。
“我操…”
顾一野脸色一白，弯下了身子。
阿秀凉凉的看了眼弯着身子瑟瑟发抖的青年，这人和自己过了一辈子，她还不知道他哪脆弱吗？何况自己踢的只是大腿根，也没使劲，最多就是擦边了。
阿秀小脸一红，抬脚就跑进了向阳旅馆。
顾一野浑身冷汗涔涔，咬牙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回了向阳旅馆。
他在前台打听了阿秀的房间，竟然就是在自己的隔壁。
顾一野站在202的房间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阿秀洗完脸正拿着毛巾擦着，听到敲门声赶忙跑了过来
“谁呀……”
顾一野扶着墙，气恨极了
“咱俩拆台，我没有你这样的战友”
202的房门被打开，阿秀瞧着苍白虚弱大汗淋漓的顾一野，小心翼翼道
“我没有使劲啊，我没有踢中啊…我踢的是大腿根啊…”
“不允许老子天赋异禀？”
“啊……”
阿秀瞪圆了眼睛，目光缓缓下移定在青年一处地方不动了，他是在那方面天赋异禀让人很难消受，可19岁和28岁，难不成年龄大一些会短吗？那他现在岂不是更厉害？江南征要是和他结婚，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顾一野看着阿秀盯着他的小野子发呆，脸色涨红，一把抽出阿秀手里的毛巾，糊在了阿秀的小脸上，恼恨道
“你个流氓色女”
阿秀忙捂着脸上的毛巾，就听到隔壁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大力撞上了。
她愣了几秒，慌忙的抬手拍了拍脸，关门睡觉。
阿秀这一晚上休息的很好，因为她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隔壁顾一野捂着小野子，失眠了半宿才迷迷糊糊睡去。
两个人第二天从向阳旅馆出来，阿秀神清气爽的，小脸都红扑扑。
顾一野冷着脸，顶着黑眼圈，盯着阿秀的背影，就差给人盯出一个窟窿了。
阿秀早上起来就跟顾一野道歉了，还去早点铺子买了豆浆油条。
“抱歉，昨天晚上不好意思”
她把手里的早餐递给顾一野，顾一野抬手接过，板着脸说
“我拒绝”
阿秀抿唇忍着笑，小肩膀一耸一耸的。
顾一野脸上一热，低头咬了一口油条。
个流氓色女………
顾小飞今天的状态比昨天好了很多，他可以清醒一个小时了，窗口多数的时候都有人，不是妈妈，就是“爸爸”再不然就是“张爸爸”，三个人怎么莫名的和谐呢？
阿秀从医院的食堂打来早餐，顾一野已经和张飞从楼下晨练回来了。
顾一野脸上带着笑，张飞也没有昨天那样的陌生疏离了。
“张大哥，过来吃早餐”
阿秀把早餐放在桌子上，笑看着张飞。
顾一野见张飞不动，笑着走上前，端起桌子上的饭盒
“排长，您不是还想听听咱们这场仗怎么打的吗？待会儿我跟您好好说道说道…您先把饭吃了，肚子里不能空着啊，我可太知道饿肚子的感受了，咱们被敌人伏击，和大部队走散，无线电还被炸毁，真是绝境，饿极了啃树皮吃”
他说着，把饭盒递给了张飞
阿秀站在顾一野的身后，心疼的看着青年高大宽阔的背。
“张大哥，一粟一粒，当思来之不易，想想战场上那些啃着树皮饿着肚子牺牲的兄弟战友，他们多想吃一顿饱饭”
顾一野回眸红着眼睛瞧着身后的阿秀，阿秀对他柔柔一笑。
他吸了口气，转过头看着张飞
“排长，吃饭吧”
张飞握着拳头，坐了下来，盯着饭盒里的饭，良久才拿起桌子上的筷子慢慢的夹起了一根面条。
他花了一个小时才把这碗面吃进了嘴里，吃完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我知道，你们两个是为我好，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劲，我试图改变过，却总是迈不出那一步来”
张飞放下手中的筷子，苍白着一张脸，整个人虚弱极了。
他感激的看着沙发上坐着的顾一野和阿秀。
“谢谢你们”
沙发上的两个人红着眼睛齐齐摇头。
“小顾，来和我讲讲这场战争吧”
“好”
阿秀站起身来，端起桌子上的饭盒就跑了出去，张飞看了眼阿秀跑开的身影，轻声道
“我对不起阿秀，这些天我的态度伤害到了她”
“阿秀嫂子知道您的情况，她只是盼着您能好”
顾一野这天和张飞在病房了聊了很长的时间，都是关于那场战争的。
阿秀没有进去打扰，她守在206的门口看着顾小飞，他一会儿醒来，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睡着。
天都黑了，顾小飞睡着了，阿秀蹲在201病房的门口，抱着自己的膝盖静静的听着里面的压抑隐忍的哭声，不知何时也泪流满面。
顾一野打开201的房门，张飞直挺挺的站在窗前，阿秀慢慢的站起身来，看着顾一野从自己的身前走过，每走一步都那般的沉重。
她把房门轻轻的带上，默默的跟在了顾一野的身后。
他们走了很远的一段路，最后来到了一个河边，顾一野望着平静的河面出了会神，然后坐下来，把脸埋在了膝间。
阿秀远远的躲在草丛里，心疼的望着顾一野瘦削寂廖的背影。
她好想过去抱一抱他啊，阿秀咬着手背无声的流着眼泪。
“出来…”
顾一野带着沙哑的哭腔突兀的开口。
阿秀傻傻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挪到了河边石滩上。
“你跟着我干嘛？”
他头也不抬的问。
“不干嘛”
阿秀低声道，在顾一野五米之外的地方蹲了下来，低头戳着小石子。
“你怕我想不开？”
“何必等到现在”
“哈……”
“我只是觉得，挺对不住你的，求你办的这件事儿，对你来说，太残忍了些”
顾一野抬起眸子瞧着五米之外的阿秀，她也不看他，只垂着眸子戳着小石子
“你和张大哥那些共同的回忆都在九连，别人躲着，避着，不敢去回忆的那些人和事儿，你却要笑着从口中说出来，战争留下的伤痛，需要用一辈子来治愈，清醒的人要重新再回忆一遍治愈遗忘一切的人，一刀一刀刮着本来就伤痕累累的心，太残忍了，顾一野，对不住”
阿秀自责内疚极了，可她没有办法，她知道，顾一野更不愿意张大哥画地为牢，永久的困在自己编织的干净纯白的世界里。
顾一野盯着阿秀看了会儿，轻呵了一声。
“为什么偏偏是你，偏偏是你这个坏女人，这个流氓色女”
阿秀听着坏女人神色还淡淡的，听到流氓色女的时候真的叹了口气，上辈子，他对自己更流氓的好吗？不过夫妻之间那不叫流氓，依着他的话，那叫情趣。
阿秀站起身来，揉了揉酸麻的腿，转身走了，这人还有心情讽刺自己呢，可见已经调整好情绪了。
顾一野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下的泥土，抬脚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回了向阳旅馆，扎在床上就睡了。
不到两个小时又起了，这次两个人都顶着一双黑眼圈去了医院。
顾小飞状态更好了，他的床能够摇起来一些了，脸上的氧气面罩也摘了。
阿秀能看清顾小飞的脸了。
张飞的状态也好了，他可以吃下阿秀端过来的饭菜，可以接受顾一野打过来的洗脸水。
能接受两个人陪着他去康复科室复健了。
在小公园散步的时候，他的目光时不时的会落在穿着白大衣的小护士身上。
顾一野发现了，阿秀也发现了。
晚上两个人回了向阳旅馆，顾一野思来想去敲响了隔壁阿秀的门。
阿秀刷着牙，满嘴的泡沫。
顾一野嫌弃的撇撇嘴
“临时战友，排长这是想见小护士赵棠棠了”
“我知道，看出来了”
“你打算怎么办？”
“你说…”
顾一野摇摇头，嗤笑
“我不太会处理感情上的问题，没你经验那么丰富”
阿秀端着手里的水杯佯装泼了一下对面靠着墙懒懒站着的顾一野。
顾一野真是条件反射的就躲开了，发现被耍后，上前一步瞪着阿秀。
阿秀扑扑直笑，一嘴的泡沫喷在了顾一野的脸上，她赶忙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呀”
顾一野抹了一把脸上的泡沫
“你真恶心”
说完，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门被大力的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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