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潮初显

李白离开长安的那天晚上，清瑶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她似乎来到了心心念念的云中漠地，但却与想象中的情景截然不同。

        天是灰色的，翻涌着不详气息的乌云，目所能及是绵延起伏的沙丘，高低错落望不到尽头。狂风卷起沙尘，遮天蔽日，黄沙像失控的浪潮被风牵引着层层涌叠，露出埋在地下的枯木和白骨。破落的城郭早已残缺不全，如同一座死气沉沉的雕塑，阴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意外闯入禁区的陌生人。

        没有蓝天白云，没有金色沙海，没有绿洲湖泊，没有城池和人烟。这是云中漠地，但又不是。

        清瑶在这狂乱的天地间禹禹前行，每一步都如此艰难。粗糙的沙石溢进靴子，磕的脚底生疼，但她无暇顾及，深一步浅一步，踉踉跄跄的往前撞。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的环境仍没有丝毫变化。恐惧和孤独迫使她开始奔跑，混浊的空气吸入肺腑，针扎一样刺痛。她不明白这儿为什么是这般模样，更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来到这里。

        就在体力透支的前一秒，清瑶终于在一片模糊的视线里，恍惚看见前方站着一个人。

        仿佛是黑暗中的一丝光芒，清瑶攒着最后一点力量朝那个人影奔去，离近了却发觉一丝不对劲——人影背对着她，纹丝不动，仿佛对周围的一切无知无觉，但从装束能看出来，是个异族妇女。

        清瑶喘着气缓缓靠近，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拍了拍女人的肩膀。

        “你好…请问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确定这句话是否被女人听到，因为风声呼啸，把她气喘吁吁的提问搅的含混不清。

        所幸的是女人好像听到了，肩头一动有了反应。

        她有些呆滞的转过身，面容枯槁憔悴，高鼻深目，褐发卷曲，的确是漠地居民的模样，一对大眼睛如今深凹如臼，空洞洞的看着清瑶。

        清瑶压抑着心头的不安：“你还好吗？”

        女人神志不清的答非所问。

        “魔种来了…魔种来了！”

        黧黑的面容显露出扭曲的惊慌，干巴巴的胳膊从长袍下伸出，捂着脑袋自语。

        “哪里有魔种？”清瑶担忧的扶着她，只觉得触感冰冷僵硬，女人瘦的仿佛只剩一具枯架。

        “不！不是魔种！是蝎子！！啊啊啊啊！！”女人突然癫狂起来，甩开了清瑶的手。清瑶没想到如此干瘦的身躯能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再加上她本就体力透支，便狠狠地摔在地上。

        还好身下是厚厚的沙，并不疼痛，但她一时没有力气站起来，手掌撑在粗糙的沙面上，紧张的望着看起来被什么东西吓到精神失常的女人。

        女人看了一眼摔倒在地的清瑶，癫狂的动作骤然僵停，神经质的侧过耳朵，像是听到什么动静一般，表情愈发惊恐。

        “它来了！它带着沙暴来了！哈哈哈哈！”

        人惊恐到极致是会笑出来的。女人的反常行为让清瑶意识到她在深深恐惧着什么，而那个可怕的东西马上就要出现了。她知道现在应该赶紧逃，但身体却动弹不得，因为她也听见了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有什么巨物将要破沙而出的声音。

        眼前的沙面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拱起，逐渐勾勒出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与此同时流沙形成巨大的漩涡，泄洪一般向下倾倒以弥补巨物造成的空隙。随着黄沙剥离，庞然大物的形象逐渐明晰，一条硕长的节支状的尾拔地而出，几近参天，紧接着两只螯肢扬起，前端锋锐的螯足缓缓开合，暗金色甲壳上生长着细密的触毛，让人毛骨悚然。

        以巨蝎为中心升腾着狂烈的沙暴，高耸的尾刺像一把倒悬的利剑，背部正眼、侧眼依次亮起，密密麻麻闪着猩红色的冷光。

        清瑶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数秒的惊慌后，反应过来的她转身拉着妇女就开始跑。然而在这样的庞大怪物面前，两人的逃亡就像虚弱的困兽在作无谓的挣扎。

        还未逃出多远，女人突然一个趔趄，连带着清瑶也差点被带倒。回过头，女人的双腿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瘫软，七窍也开始溢出黑色的血，说不出的狰狞可怖。她枯瘦的手仍紧紧抓着清瑶，直直掐出鲜红的印痕，口里发出痛苦的哀吟。

        “救我……”

        然而她再没有过多的时间感受痛苦，因为她的身躯也像双腿一般，似是被抽空了骨骼，化为一摊浓黑的血水。

        “不要！！”

        清瑶猛地惊醒，心悸的感觉从梦中延续至现实。倏忽坐起身，额上皆是细密的冷汗，眼里蓄着泪，手臂被女人掐握的地方隐隐作痛。惊魂未定的喘着气，紧紧撰着的被角和身下柔软的棉絮稍微带来一点现实的触感。桃色床帐上悬挂的涂金镂花银香球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烟雾，衾褥间淡淡的安神香气息让她稍微定下神来。

        “公主！您怎么了？！”卧室的门被拉开，喜鹊穿着单薄的里衣端着灯急急的走进来。

        见到来人，清瑶有些庆幸不必一个人待着了，但梦中的惨景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喜鹊，我做了一个噩梦。”

        “您梦到什么了？”喜鹊担忧又心疼的看着自家公主因惊惧而苍白憔悴的脸色。

        “沙漠，蝎子，还有一个女人，她……”清瑶说不下去了，女人化为脓血的模样又一次清晰了起来。

        她似乎对魔物有着天生的感知，这个梦带给她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上一次产生这种类似的感觉，是在朝会那天看到血族武士的时候，那么这次，是不是意味着……

        “喜鹊，是不是云中漠地又有魔种了？”清瑶总觉得这个梦在向她预示着什么。

        “可魔种不都被太宗皇帝赶到最西边的峡谷去了吗，而且边境也没有消息过来呀？”

        虽然近年来边境魔种的反扑时有发生，但多是些没什么威胁的小型魔种三五成群，根本不足以撼动长城的防线。

        “也对，如果真的有魔种，都护府和长城守卫军会守住的，兵部也会有消息过来。”清瑶喃喃自语，似是在努力说服自己，重新躺在床上，虽然疲惫，却再无困意。

        喜鹊帮她掖好被角，就地在脚踏下靠着。

        清瑶裹在被子里看着她，“喜鹊，你回去睡吧。”

        喜鹊鼓鼓脸，“公主不睡着，我就不走，在这儿陪着您。”

        清瑶心头泛起一股暖意，伸手想把喜鹊拉进被窝，小丫头有些忸怩，可见清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也就老老实实的躺在了自家公主身边。主仆俩零零碎碎的聊一些八卦和闲事，把噩梦渐渐淡去了。

        与此同时，长安城外东郊的一间荒弃民居里，明簇簇的燃着一堆篝火，篝火旁随意用干草铺成的临时卧榻上，李白单手枕着脑袋仰躺着，叼着一根枯黄的稻草，亦是无眠。

        他刚才也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景色既不属于漠地也不属于长安，是一个他从未去过的陌生地方。两岸是拔地参天的陡峭崖壁，连山无阙。崖底江水湍流，若银蛇蜿蜒。细雨微蒙，洒在身上冰凉刺骨，他站在雾霭沉沉的崖顶，身前不远处有一个少女，朦朦胧胧辨不清容貌。

        他并不知道少女是谁，但莫名的，视线竟无法从少女身上移开，心口闪现出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与刻骨铭心的思念。

        少女站在崖边，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会跌入万丈深渊。李白突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心慌意乱的使出将进酒想赶到少女身边把她拉到安全地带。

        但是太迟了。

        少女的身躯舒然前倾，纵身跃下，李白的指尖只擦过她的衣角，飘渺的像山间的纱雾。徒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维持着想要牢牢抓住什么的姿势。

        为什么会如此心痛，那个姑娘到底是谁？

        ……

        李白睁开眼睛，碧眸凝满了怅然若失。月华澄素，从结着蛛网的窗框静静倾泄进来，铺满一地霜华。他拿起靠在一旁的长剑，举剑而视，月光划过莹白的剑身，“青莲”刻字闪着微茫，似乎在诉说一个古老的秘密。

        这是个注定无眠的夜。长安一片月，万户无声。黑暗中的甬道啪嗒啪嗒的响起靴底踩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急促的足音在并不宽敞的墙隙间回荡，像是在呼应主人烦乱的心跳。脚步在治安官府前停下来，紧接着咚咚几声敲门声打破了深夜的岑寂。

        睡眼惺忪的门仆打开门，来人一身黑色劲装，亮出手中兵部的令牌，语调急促：

        “狄大人呢？我有要事禀告！”

        寅时的长安城，该是睡意沉沉的时候，但治安官府邸的议事厅里却又匆忙点上了那盏余温未尽的油灯。

        狄仁杰披着裘袍，听完深夜到访之人的传话后，修眉紧锁。

        云中漠地，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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