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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最后一次偶遇


裴之鉴的大手从我头顶上慢慢抚摸下来,眼神里多少复杂的冲撞,我难以言喻。

        我只知道我必须要逃走了。怀抱的温暖一旦被放肆地停留,会消磨我所有独自承担的勇气。

        咣当一声,我推上了门。

        “恩柔…..”

        我听到裴之鉴在外面叫我,声音不轻不重。

        我不敢回答,我怕喉咙里哽出不够争气的哭腔,成为挽留里最难看吃相。

        于是我一直摒着泪水,摒到胸口发痛,摒到太阳穴发涨,摒到背上的枪伤一层又一层湿润起来——

        沿着寂寞空许了多少天的地板,一直渗透到门外。

        “恩柔!”

        我听到裴之鉴的声音加了几分急切。

        “你开下门!你怎么了!”

        “我没事!”

        我转身扶着门板,手指轻轻按着声音的来源。我以为那样,我就能摸到他高低起伏的心跳,能捉到他唯我独已的紧张。

        我与裴之鉴,不是第一次分手了。

        但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那种痛真的会是啮骨噬心的。

        我想,这也许是因为,在不知道他是孩子的父亲之前,我反而能够淡定地把这段感情用顺其自然的方式梳理。

        换言之,是我强迫自己对自己打预防针——偶遇的爱情仅仅只是一段爱情,没那么重要的。

        可现在的我,大概是再也压不住对他的爱意和占有欲了。

        所以就像人们说的,站在幸福手边最近的距离放弃,才最痛心。

        “裴之鉴,你回去吧。我真的没事的。”

        门外虽然不再有响动,但我知道他没走。

        “我能理解你的决定,也愿意跟你一起承担这种‘牺牲’。如果你觉得,我愿意跟你在一起,就只是因为你的强大和庇护,那你就太小看我了。所以,请给我留最后的尊严。

        让我相信,一段爱情,即便没有结果……但依然可以刻骨铭心。”

        我十七岁时就像要相信的柏拉图,在我二十七岁这一年,依然没有覆灭。

        差别只在于,那时我只会流虔诚的泪水,然后伤感地吃不下饭。

        而如今,我会扎进伤口抹干鲜血,然后笑笑站起来。

        裴之鉴没有再说什么,几分钟后,银行卡的转账到了。

        千言万语都没这个实在是不是?

        真像他的风格,我领情了。

        ***

        当天晚上,我发烧烧得像火炭一样。从地板移动到沙发,后来有没有从沙发移动到床上都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大概是邻居发现了走廊那里溢出的血迹,物业砸门进来的,才把我送到隔壁的社区医院挂了两针葡萄糖。

        不过谣传已经越来越走样了,大家都说我是因为丈夫跟小三跑了,抑郁症割腕割得满地血。社区里甚至通知了妇女协会想要专门上来给我做做心理辅导,估计是怕我下次真死在家里,房子变成凶宅影响整个小区的房价吧。

        不过我可没给他们那么多闲言碎语嚼舌头的机会,两天后我能起床了,就把这幢房子挂在楼下的中介打算卖掉。

        我想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然而当天下午,就有人过来看房,当时打了十万的定金过来。

        跟买白菜一样爽快。

        我并不觉得自己的速度有多逆天,这不过是套商品房而已。而裴之鉴,他把江城医院整个卖了都没用两天功夫!

        当然,我不会故意认为他是在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后路,才在江城医院上砸了个大窟窿的。

        我二叔的事情一出,凌天集团的股价不可能不受影响。

        但他偏偏能把医院用对价市值抛给了下家——

        当然,即使我后来知道了接手人是云氏集团,我也不敢多想。

        他娶云娜的理由如果能再荒唐一点,那么这个男人到底得有多可怕?

        可是这些,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周五的下午,我从中介回来就去了幼儿园。

        我去接心心,顺便——给她办理退学手续。

        “妈妈,你是不是不舒服?”

        心心还是懂事得让人心疼,多半是看出我的脸色不太好了。

        我腰上有伤,实在无力抱她,甚至连蹲下来都有点困难。

        “没有,妈妈没有生病呢。”我放下无能为力的手臂,只在孩子的脸蛋上轻轻掐了下,“是心心又吃胖了,妈妈都抱不动了哟。”

        “妈妈骗人,心心才没胖呢。心心是小公主!”

        说着,女儿像变魔术一样不知从哪拽出来一个仙女棒。

        “妈妈妈妈,下个周末我们要排练话剧,晚上你跟我对台词好不好?”

        看着女儿单纯而期待的眼睛,我捏着口袋里的那张退学申请单,心如刀绞。

        “心心……你想不想去看《小王子》的舞台剧啊?”

        刚才在门口那,我看到了隔壁大剧院预售舞台票的摊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我却记住了那里有孩子最喜欢的色彩。

        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真的亏欠了心心好多好多。

        连裴之鉴这么忙的人,都能抽出时间带桐桐去看表演和比赛。

        “妈妈,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演话剧了?没关系,不用去看舞台剧也可以的……”

        心心垂然放下手里的仙女棒,眼睛里挤出一丝黯然。

        我:“……”

        我的演技有这么差么?

        “妈妈,你别难受……心心听你的话。”心心勾了勾我的手心,这个小动作早已成为我们之间最默契的暗语。

        我想不通自己对外背负的所有不甘和委屈,回家却要一个不足五岁的女孩来帮我分担解压是怎样一种感受。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简直恨不能照着她的小屁股打两下!

        我有多希望她可以大哭一场,甚至满地打滚,求着赖着,像这世上任何一个四五岁女孩应有的反应。

        我讨厌她那么像我,像到连自己应有的一点点权力,都不愿去争取。

        “心心,妈妈只是……临时有点事情,想要先带你离开一段时间。有些事,我们还有机会做的。你……能原谅妈妈么?”

        “就差这一周么?”

        身后熟悉的男声,硬生生把我的眼泪再次赶回泪腺。

        我摒了摒呼吸,站起身来。转过脸,我看到裴之鉴牵着桐桐的身影。

        “没,正好我这里……联系了一个新的工作。离市区有点远,所以我……”

        我用手撩了一下头发,对裴之鉴笑了笑。

        “纪阿姨你要走了么?”桐桐挣脱开裴之鉴的手,两步跑过来搂住我的膝盖。

        我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这样的心情审视着我的儿子——

        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他有跟心心一样的大眼睛,睫毛很长。高挺的鼻梁,轻薄的嘴唇,也不知道长大后会不会直逼他爸爸的颜值。

        “纪阿姨你下来,下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尚且弯不下身子,但又怎么可以拒绝我儿子对我提出的第一个要求?

        强忍着痛,我试着弯下膝盖,而裴之鉴的大手就在这时递上了有力的依托。

        桐桐有点犹豫,眼睛瞅瞅他爸爸。

        “说你的!看什么看,我才没空听。”裴之鉴把脸转过一边去。

        桐桐吐了吐舌头,伏在我耳边小声道:“纪阿姨,你要当心点了。我爸爸最近好像一直在跟云阿姨在一起——”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

        裴之鉴抬脚就往孩子的小屁股上踹了过去。

        我哭笑不得,又心如刀割。

        “本来就是嘛!”桐桐嘴巴一扁,冲着裴之鉴扬起小脑袋,“是你自己说的男人要有责任,要顶天立地,不能脚踏两条船!你都有纪阿姨了,干嘛还要朝三暮四!你就是个渣男!”

        “谁跟你说的这些话!”裴之鉴拎着桐桐的脖子,气得脸都白了。

        “不用人教我!我自己就不能学么!我不要云阿姨,我就要纪阿姨!你们不是都要结婚了么?我以为纪阿姨很快就能做我妈妈了!”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我站在一旁无措了手足,甚至想不出来——如果下一秒裴之鉴对着桐桐抡起了巴掌,我到底应该扑上去阻止,还是扑上去阻止呢?

        当然,他并非一个暴力到不讲道理的父亲。

        “晚上早点回爷爷家,把东西收拾一下。明天早上的飞机。”裴之鉴看了看时间,然后盯住我,“我上次说了,会带桐桐出国一阵。你不用那么急着走,心心喜欢的话剧,让她演完吧。”

        我:“!!!”

        “你……带桐桐走?”

        “我不走!”桐桐的眼圈红了,挣脱开裴之鉴的大手便往我这里扑,“我不要出国,我不要喊云娜阿姨妈妈!”

        我想,我刚才来不及纠结的问题终于还是在这一刻爆发了。

        也许是云娜在车里等得太久,或者是只想出来透透气。

        这会儿她从后面上来,毫无血色的脸上全然没了当初的光彩和美丽。

        连我看到她这个样子都心疼,何况是裴之鉴呢?

        所以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一巴掌把男孩抡了个四仰八叉!

        “之鉴你干什么!”云娜先我一步上去,抱住桐桐。

        可是桐桐哭得像只小狗子,一边哭一边推:“我不要你,我要纪阿姨!”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近在咫尺的血缘和责任却把自己逼得像个无地自容的局外人?

        而吓坏了的心心紧紧攥着我的手,躲在我身后。

        我摒了摒鼻音,再次忍痛俯下身。我按住桐桐的肩膀,郑重地呵斥他说:“桐桐,不可以这样知道么?爸爸和云阿姨都是真心疼爱你的……你要听他们的话,乖乖的。否则……否则纪阿姨也不喜欢你了。”

        桐桐不再出身,只抽泣着小鼻子,眼泪在眼眶里一点点打着转。

        我转身抱起心心就进了电梯,一声招呼不想打,一句再见也……不想说。

        我不知道在未来的每一天里,我会用多少时间来思念他。

        可至少现在,我看到他健康安好,夫复何求?

        “妈妈,你别哭了……”心心趴在我背上,暖和的小脸紧紧贴着我的脖颈。

        “嗯,妈妈不哭了,妈妈要像心心一样乖。心心最乖了,比全世界任何一个小朋友都乖呢……”

        可是乖的孩子,总是要辛苦一点吧。

        我把心心带到了行政办公室,向工作人员提供了退学申请。

        面对问询,我简单阐述了自己工作变动的情况。别的没多说,只是向学校的老师和领导表示了诚挚的感谢。

        看我心意已决,对方老师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那,心心妈妈你先这边坐一下,我去隔壁复印下材料。”

        我点头说好。

        于是心心坐在沙发那看画报,我则随意在宣传栏那里走走停停,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档案夹那一侧的教职工名录上!

        隔壁的打印机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那老师随口抱怨了一句卡纸,然后冲我不好意思地喊了句‘稍等片刻’。

        我一边答应,一边心绪如潮。

        冲着档案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我心跳飞快。

        一页页翻过去,我终于找到了苏冉的名字!

        咔嚓咔嚓两声,我迅速掏出手机把她的正反档案都拍了下来。

        如果她就是孙沁,那么她这套伪造的身份背景履历后面,一定深藏了多少蛛丝马迹。

        江城医院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但我隐隐觉得,这背后的水深不止脚踝那么简单。

        我和唐明哲,和纪恩婷,甚至我二叔他们的恩怨就此完结。

        可是我一点都不愿承认,没有需要敌对的人存在后,我就不再需要裴之鉴了。

        他终究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成就了我今生今世站得最笔直的脊梁。

        我能为他做的,难道仅仅只是理解和一声谢谢么?

        想了想,我捏着手机,把这两张照片发送给了陶蝶。

        “久等了,心心妈妈。”办事员老师出来,把需要的材料递交到了我的手上。

        彼此寒暄客气了几句,我带着心心离开了。

        我没想到裴之鉴还会在幼儿园门口等我。

        我想要么假装没看到吧。

        可是心心到底还是叫了一声‘裴叔叔’。

        “这一次,就别躲了。”裴之鉴拉开车门,让我上去。

        我犹豫了一下,裴之鉴静静地等。

        三十秒过去后,他说:“以后,我们也无法再在这里偶遇了。”

        我差点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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