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机（一）

坊市妖方市化作众人看不见的虚影，跟在大家身边。

        看着因棠丹青说“以性命相托”类似“我的命只给你”这种话语而突然心情好起来的主人谢郅渊，他觉得非常困惑，真的。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啧。所以，主人谢郅渊到底是要棠仙子死？还是要她活？

        还有，棠仙子到底会不会成为主人谢郅渊未来的夫人啊？

        好像他的故交——梦魇妖王梅妄卿，对棠仙子有点意思？真是头疼。

        自从跟了现在的主人，他漫长的妖生大起大落，短短几日，比过去数千年还要精彩。

        尤其是昨夜，发生太多事——

        昨夜，他顺着梦魇妖气，一路跟踪那倒霉催的、被主人吸成了纸片的梦魇妖。

        结果，啧，结果瞧见了谁？梅孟衍！

        他也是昨夜才发现，原来他的故交梅孟衍，梦魇族的妖王，哦不，孟衍只是他的名，人家给自己取了“妄卿”作字，自称“梅妄卿”。

        从一个梦魇妖王，摇身一变，成了修仙界顶级宗门织霞宗的客卿长老。

        嘿。

        昨夜，他躲在暗处，眼瞧着梅妄卿用一招梅落花杀，轻易结果了族妖的性命。

        就因为那妖要杀一个姓棠、绘得一手好画的女子。

        梅落花杀，名字好听，其实狠厉残忍极了，被用此招杀了的妖，神魂妖躯尽灭。

        对自己族妖用此狠厉杀招，传出去，只怕他梅妄卿这个梦魇妖王的位子，可坐不稳喽。

        偏他这个坊市妖瞧见一切，还被梅妄卿发现了踪迹！

        他本以为在劫难逃——

        毕竟，他带着主人谢郅渊来织霞宗，就是为了吞掉守阵的梦魇妖。

        又无意中看见了梅妄卿用断魂绝魄的杀招对付族妖。

        当时梅妄卿就祭出了朵朵梅花，眼见着梅落花杀差点夺走他这坊市妖的性命……

        幸好，在这生死关头，他向梅妄卿机智地提到了棠仙子。

        “名叫棠丹青，似乎从异世而来，将一幅绘有獬豸和一美少年的画，视作珍宝。”

        不然差点就被梅妄卿给杀了。

        梅妄卿立刻留了他的性命，连连追问他棠仙子的事。

        “她何时出现的？如何出现在此修仙界的？她一个凡人，如何在这吃人的修仙界存活？”

        “她遇到谢郅渊了吗？她……细细道来，说得好，饶你性命。”

        棠仙子真是他的救命福星啊。

        坊市妖方市暗下决心，要是此次脱险，必要在自己的坊市中，给棠仙子点上一盏长明灯。

        说梦魇妖王梅妄卿是故交，算是他坊市妖高攀了。

        他不过是数百年前去参加过几次梦魇族的宴会。

        他真正打交道的，也就是这个守浮生问心路法阵的梦魇妖——被棠丹青无意中拿了数千年妖力修为、被主人谢郅渊吸成妖物纸片、被梅妄卿杀得神魂俱灭的倒霉妖。

        不过梅妄卿记忆力好，堪称过目不忘，立刻就道破了他这坊市妖的身份。

        “都怪这倒霉催的梦魇妖，拿了一半死不活、全靠妖气撑着的半傀儡灰衣人，让我用妖气养着。”

        坊市妖方市一把鼻涕一把泪，向梅妄卿讲述初见棠丹青后、沦为谢郅渊妖仆的悲惨经历。

        “结果，谢郅渊和棠仙子追那灰衣人……谢郅渊就发现了我。”

        “你倒戈得倒快，不过未来魔神身边妖仆嘛，你倒有些运气和眼光。”

        梅妄卿嗤笑。

        “我这梦魇一族的属下，倒涨了本事，还和溟傀宗搭上了边，与虎谋皮，它倒也敢？死得不怨。”

        “溟傀宗？是什么宗门？我第一次听这宗门的名字呢。”

        坊市妖方市听到未来魔神一词，心中便是一阵咯噔，没敢细问，只敢问起“溟傀宗”。

        “听说那灰衣人之前差点要了棠仙子的性命呢。”

        梅妄卿倚着美人榻，摇着折扇冷笑。

        “一个以尸/身、活死人作为傀儡炼制主料的邪宗，这么个见不得光的宗门，也敢掺和进来，打阿棠的主意！”

        “行啊，溟傀宗，我记住了。”

        坊市妖方市也记住了“溟傀宗”相关线索。

        这情报到时候跟谢郅渊也说说，好叫主人饶过他在吞梦魇妖一事上的失误。

        “对了，棠仙子好像还中了蛊毒？似乎是什么情蛊？还服用过化兽丹？”

        坊市妖方市为了苟命，笼着袖子，竹筒倒豆子一般恭敬地说道。

        “呵，衍兽宗的一个暗支，专门抓有神兽血脉的女修，之前就将手伸到织霞宗了。”

        梅妄卿用折扇敲了敲手背，笑得张扬又不屑。

        “不过，都是他们人族自己的事，我也懒得管，可他们胆敢动阿棠？！”

        “对了，他们真的很过分。”

        坊市妖方市察言观色，立刻抬起头给自己邀功，摇头晃脑地讲述，头顶住宅形状的帽子也跟着一起摇晃。

        “之前在织霞宗山下坊市居住的时候，被一箜篌声给催得毒发，幸好我用唢呐声压制了那箜篌声。”

        “以唢呐声压制箜篌声，你做得不错。”

        梅妄卿若有所思，轻摇折扇，难得给了坊市妖方市几分好脸色。

        “修仙界里音修不少，以箜篌作武器的却不多。我记下了，不日去‘抚音宗’查探一番。”

        坊市妖方市频频点头，再次认真记下这“衍兽宗”“抚音宗”相关线索。

        梅妄卿瞧着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坊市妖方市实在不敢再问了。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梅妄卿靠着美人榻，用折扇抵着自己侧脸，却又状似笑得漫不经心地，问坊市妖方市。

        “你觉得，我收阿棠为徒如何？这样，也能更好地护着她。”

        “然后顺便收了谢郅渊当我的侍从如何？未来魔神当侍从，着实不错。到时候，我便免了你当他的仆从，让你跟他平起平坐，如何？”

        不如何，作死别带着他。

        坊市妖方市眼角抽动，缩着袖子抬眼提醒梅妄卿：“谢郅渊现在吞过的妖，没有上万也有数千了。”

        此前表现得全知全能的梅妄卿难得诧异，他缓慢地扇起折扇，若有所思。

        “这才几日，他便这么厉害了？他身上的魔气呢？那魔气遮不住，便无数修仙者去找他麻烦，哪里容得下他有机会去吞噬妖物提升实力？”

        坊市妖方市老实回答：“魔气好像是被棠仙子的那幅画给吸收了。”

        梅妄卿登时便眼尾发红，冷了神色，手指紧紧捏住折扇扇柄，手上青筋尽露。

        “果然，阿棠，你是为了助他而来的……凭什么他那么幸运？他有什么好的？！”

        “谢郅渊，呵，被阿棠铭刻在画作上的美强惨。难道，只有他可怜，我就不美不强不惨吗？”

        紫气顿时笼罩整个屋子，无数梅花花瓣无风飘荡，带着冰冷刺骨的杀气。

        坊市妖方市被骇住了，为了苟命，他赶紧劝道。

        “说不得棠仙子，跟您心目中爱慕的那位棠姑娘只是姓名相同，并非同一人呢？”

        “不是同一人，那就杀掉好了。敢冒充阿棠？”

        梅妄卿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却笑出眼泪。他狠命地用手背去擦，片刻便似乎恢复了之前的镇定。

        “你去试探一番，今日我告知你的讯息，我家阿棠应该全都知道。若她不知道……”

        梅妄卿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合起的折扇轻敲手心，眼中闪过凌厉杀意，嘴边却带着绮丽荼蘼般的笑靥。

        “您知道的，我是坊市妖，最是擅长隐藏在各类坊市或房屋间，监听监看。这事交给我，您放一百个心。”

        “除了试探这个之外，您放心，要是确认了棠仙子真是您心中的那个人。她但凡和别的男子同行，我保管将各种动静对话，一五一十地全告诉您。”

        哎，一个妖，尤其是他这么个正直又不喜欢八卦的坊市妖，为了活命，可真是不易啊。

        听得此言，梦魇妖王梅妄卿这才饶了他的性命，放他安然离开。

        正直又不喜欢八卦的坊市妖忍不住猜测，棠仙子到底会喜欢谁呢？真是好奇死了哎。

        啧，好难选啊。嘿嘿嘿，其实嘛，成年女修了嘛，可以都要的嘛，嘿嘿嘿。

        此刻，大雨滂沱，有点阻碍坊市妖方市的视线。

        为了近距离观察，他探究地打算往棠丹青身边凑近点。

        他该怎么试探棠仙子知不知道“溟傀宗”“抚音宗”等线索啊？直接露出身形，问她？

        要是棠仙子确实不知道这些讯息，不是梅妄卿心中的那位“棠丹青”，怎么办？

        若真不是正主——到时候他要不要将试探的结果告诉梅妄卿呢？梅妄卿真的会杀掉棠仙子吗？

        棠丹青等人看不到这坊市妖方市越来越近的隐藏身形，谢郅渊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用一个冷淡杀意的眼神瞥过方市。

        方市这才不敢继续凑近。

        “阿唐妹妹，一会你就先去灵食坞或筑居岛那边地界站着，安全……”

        棠丹青本是和唐赋筀在说悄悄话，突然感受到身边似乎有淡淡寒意，抬眼看去，与谢郅渊目光陡然相撞。

        谢郅渊立刻收回目光。

        棠丹青举着伞走近他：“谢郅渊，那日……”

        她耳朵受了伤，此刻耳中有杂声，嗡嗡作响，加上雨声干扰，又要说起不可与外人道的当日在衍兽宗之事，不得不走近跟谢郅渊说话。

        谢郅渊跟所有人都隔了一丈远，此时见棠丹青想要走近一些小声说些话，他便立刻避开走远。

        绝了。

        哈？棠丹青抿嘴点头，实在忍不住翻了半个白眼，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男德班班长。

        ——“管好你的情蛊。你的命，我是想留到开了凡人界结界之后的。”

        谢郅渊似笑非笑地抬眼，唇齿不动，却让棠丹青直接从脑海中听到了声音。

        ——“要是现在就不想要你的命了，我也不是不能成全你。”

        坊市妖方市看得聚精会神，努力想将两人神态和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记到脑海中。

        哎？他主人谢郅渊怎么不说话啊？太沉默了，可不讨女修的喜欢哦。

        棠丹青假装听不见耳边的声音：“抱歉，我耳朵受伤了，方才没听着。”

        整天提什么情蛊，有病啊，他以为她要对他用强不成，至于嘛。

        “这么点伤口，这么久还没好。”

        谢郅渊嗤了一声，立刻隔空给棠丹青耳边送了一股灵气。

        “现在将你耳边的血迹擦擦，我怕你一会到了演武场毒发，七窍流血可来不及擦了。”

        这股灵气立刻修复好了棠丹青受伤的耳膜，耳边嗡嗡嗡的声音陡然消失，世间声音重归清晰明澈。

        【救命，作为最会判言语是非曲直的獬豸神兽血脉后裔，明明一下子就判断出“没听着”是敷衍的话，却还是嘴硬心软地给治伤了。磕到了磕到了。】

        “系统”又在嗷嗷兴奋。

        棠丹青在心中没好气地问。

        【好感值提升不少了？】

        【人家攻略有进展是有奖励的吧？我的奖励呢？】

        “系统”立刻沉默，装死。

        比棠丹青重复一百遍叫它“别乱讲”好用太多。

        谢郅渊是多聪慧的人啊，一看棠丹青的神态表现，立刻便知道她并不被那毒发身亡的噩耗影响。

        “为何全然不惧毒发？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棠丹青站定停下，落下众人几丈远，向同样停驻的谢郅渊走近了几步，谢郅渊没有后退。

        待隔了一尺，棠丹青不再敢靠近，只轻声地近乎耳语道。

        “是的我知道。女主霜染黛第一次在织霞宗月试时在演武场公开露面，以金针救了一位差点被舟行谷客卿长老引发蛊毒濒死的女子。”

        “那女子被救活后说，她和最后一次和几位织霞宗精英弟子一起被抓，服了化兽丹，差点被抓去给一位神兽血脉后裔……繁衍……”

        “那你还不害怕？”

        谢郅渊想起当日情形，浑身都是杀气。

        “舟行谷客卿长老……呵，好得很。”

        棠丹青却轻语摇头，抿嘴咬牙。

        “不是……那女子其实是一男子假扮。你会指认对方，说他撒谎。”

        谢郅渊抬眼冷睃。

        棠丹青见众人都已看不见身影，又向谢郅渊走近两步，近乎耳语，语气中带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怜惜和心疼。

        “此时，你原本会是经脉寸断，魔气四溢，被关在笼子里，作为神兽血脉后裔的当日人证，第一次在世人面前露面……”

        “这位舟行谷客卿长老的嫌疑，被尽数洗清。”

        “而你，即便得了霜染黛的一时救治，却从此被世人所知神兽血脉身份，自此追杀，不容于世间。”

        两人只有一拳之隔的距离。

        生死之间的时刻除外，这是俩人离得最近的一次了。

        这么近，可以闻到棠丹青身上淡淡的墨香和雨后青竹的清新气息。

        “织霞宗四大分支，织衣阁、灵食坞、筑居岛、舟行谷，各有一客卿长老。”

        谢郅渊明知该探听更多其他讯息，却忍不住问了一个根本不该此刻问的问题。

        “那，你认识织衣阁的客卿长老——梅妄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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