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心之归属（上）

传统艺能，懒得取名。

        女主有病，第一人称。

        两面宿傩喜欢月光。

        我也是。

        所以如果结束的时候正好是晚上，他不会立刻离开神社，而会陪我看一会月光。

        他漆黑的咒纹从脖颈延伸到腰际，在松垮的和服中收束不见，当他动作时，那些下压和仰高的时刻，咒纹也仿佛活了过来。日光照耀下的两面宿傩固然很美，月光下他汗湿的身躯也别有一番风情。

        风情。

        这是我从他的措辞中学来的。

        我盯了一会咒纹消失的地方，然后拨开了腰带，他捉住了我的手。

        “你做什么？”

        “就看一下。”

        “刚才还没看清楚吗？”

        我本来想说太暗了没看清，转口换了说辞，“太开心了没看清。”

        他古怪地打量了我一会。

        “你可真是个……精通侍神的女巫啊。”

        他引着我的手去看咒纹。没有解开碍事的腰带，他牵手探入散开的衣襟，语气玩味，“巫女偶尔也要学会用眼睛以外的去看。”

        我看到了。咒纹盘绕如蛇，攀附起伏如丘陵山脊的肌肉。

        他四只眼睛一起等着我的反应。我就告诉了他。

        “丘陵……？我真该谢谢你没有说平原。怎么说我也该是……”

        “峭壁吗，这里的确很像峭壁呢。”我反客为主，带着他自己的手从他颈后背沟滑下。如果那是峭壁的话，那我们的手就是比翼的飞鸟。

        被自己的指甲刮到的滋味一定不好受。更何况他的背上大约还有我留下的、未愈合的抓痕。两面宿傩一瞬间收起了懒洋洋的神情。

        “真是贪婪的巫女……”

        山岳向我倾倒。

        原来是另一种理由才流露富有进攻性的眼神吗。

        男人啊……就算是神明也难例外。

        但我也不讨厌就是了。

        “我看到了哦……用眼睛以外的地方。真想代替咒纹长在你身上啊……”

        果然，听到这番话后两面宿傩更卖力了。

        及时行乐，这也是我从他身上学到的。

        这一回结束后我躺在他身上。

        “明天就是我们见面一年的纪念了。”

        “你还会纪念这种日子？”

        “我准备了一桌宴席。你的下属也可以来。”

        他抽回被我枕着的手臂。

        “你要做什么？”

        “好吧……只是有点失望没见到别人。神明不应当有信徒吗？信徒不应当跑来指责我渎神吗？没有被信徒追杀的流程，总觉得和你发生的事缺少真实感。”

        我自觉地枕上了另一只手臂。反正他的手多的是。

        “你想要真实感？”

        我的长发动了动。我知道是他在玩。

        “告诉我名字，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明天会说的。在此之前，请让我保留巫女最后一点神秘吧。毕竟我已经献上了除名字以外的所有，只是一个乞求神明垂怜的可怜人。”

        和两面宿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双方都未曾想过会成为这种关系。

        他那时已经是臭名昭著的诅咒师，而我——

        “诛邪的巫女。”

        他叫出我的名号。

        却久久得不到我的回应。

        我已经看呆了。

        不论双面四手，两面宿傩生就一副神佛面孔。

        倒不是说他的五官多精致完美。

        恰恰在于它并不精致而臻于完美。

        每一处勾勒，每一处转折，稍显放旷的线条都随他言笑绽放出蓬勃艳烈之美，以压倒性的威势掠夺人的目光。

        神佛是不会以人类的美为美的。它们的面孔没有人可以落笔置喙之地。

        只有无知的画匠与自大的狂徒才会执着于用人的审美描绘定义神像。

        在那些神明陨落而破败的神宫里，在那些亲眼见过神佛的信徒手中，神像是另一种模样，笔触凌乱，神态癫狂，难以描述，无法理解。这片土地遍布信神的信徒，我却找不到我的神明。

        当两面宿傩出现在我眼前时，空白的神位便有了形象。我于刹那间共通了信徒们的感受。

        人无法用有限表达无限，无法还原神佛而只能传递感受。

        当它们降世时，只需一眼，就将俗世所构筑的观念在头脑中推平，激荡起美的狂乱风暴的感受。

        与之相比，他上身缠绕的咒纹，眼睑下的第二双眼和四手都显得寻常了。

        “……神。”

        傲慢的巫女拜倒在神之前。

        “我只是一个祈求神明垂怜的可怜人。”

        这是我对两面宿傩说的第一句话。

        对此他嗤之以鼻。

        “我还以为有多高洁呢，结果为了活命什么都说。你不是个连匪徒都救的巫女吗。”

        我身边重伤垂死的强盗瑟瑟发抖，捂住刚止血的伤口，甚至不敢呻｜吟出声。

        “救人的话，不需要什么理由。”

        “如果我要你杀了他才能活命的话……”

        “杀人的话，同样不需要什么理由。”

        我们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我的刀也刚刚落下。

        “……无趣。”

        “其实还是有一点理由的。”我清理了一下指缝里的草药汁，“他说有附近有供奉未名神明的神宫，可以带我去看。不过我现在已经找到神明了。”

        据两面宿傩回忆，当时他觉得我是个脑子不能再有病的巫女。

        当然，他这个想法来得太早了。

        因为当时，我刚解释完救治匪类的原因，就向他拔刀了。雪亮的刀光照彻他的笑脸。

        “你就是这样侍奉神明的？”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是我的神明呢。”

        我乞求神明垂怜，乞求祂是我的神明，乞求祂是唯一的真神。

        只不过当别人用眼泪用祝词乞求时，我用上的是刀是剑。

        反正一样真诚。是神明就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神佛无时无刻不美丽，有别于那些自恃美貌的人类，它们既不会惊惧，也不会暴怒，面部的肌肉不会失控抽搐，声音不会颤抖崩溃，更不可能痛哭求饶。

        因为祂永远不会受此威胁。

        那是神区别于人的体面。

        如果没有这份体面，还会被区区凡人如我带去死亡的威胁的话……那证明它只是是徒具神力和信徒的、他人的神明，只是我的伪神，并非真神。

        别人称我为诛邪的巫女。我却更喜欢另一种，并不动听，流传也并不广泛，那是伪神的信徒垂死之际，在诅咒中嘶喊出的——

        “弑神的魔女。”

        两面宿傩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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