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四辆警车紧连成一列疾驰在城市道路上，耀眼的红□□闪烁着划破了早春温馨昏黄的暮色。几条街外的居民也听到前后应和的呼啸声，纷纷好奇地从窗户里探出想看个究竟。

        他们是看不着的。

        一到城郊，几辆车就按灭了警笛，朝着坐标崎岖前行。车里人人荷枪实弹，除了几句简短的指令没有其他言语。

        冷面、冷枪，冷静。

        刺破宁兹达市年节以来安宁的人就要落网了吗？

        车轮继续向前滚动，每转过一个街角所有人的意识就愈发警醒一分。本地人裹着居家的花袄在街头巷尾闲逛，撞上车窗里透出的几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也不由得瑟缩，小心回忆几日里是否与警察搭上了干系。

        那是一排六个门洞的三层小楼，因为年久失修，墙体的水泥外壳已经窸窸窣窣地剥离了，露出了青红的砖，砖缝里寄生着焦褐色的藤蔓。事实上，有些红砖也被风吹雨打披上了灰白。

        这个小区——这个不过百户的小区是市政府建立之初补贴的保障性住房，曾集中了一群本地大兴土木时招募而来后又定居于此的劳工，从打下第一根地基到现在起码已承载了两代人的生活。初代住户的家庭十有八九已经搬走了，七零八落偶剩几个窘迫的后裔，如今寓居于此的多是这附近闲散的外来打工者。

        几辆车悄悄停在嫌疑人住所的前门和后窗外，才点刹车，所有人便推开了手边的门。

        这地方显然不会有物业。没有市政出资，居民们各扫门前雪——约是每户门前四分之一见方，上一次进行基础维护的时候今天行动中的所有人都还没出生。

        楼道内的铁栏杆早已全包上了赤红色的锈，又经过多年人手的磋磨，在房内窗帘缝隙间透出的黄光照射下凹凸不平的表面油光发亮。

        警察打着手电进入昏黑的楼道，在狭窄的区域内迅速摆出攻势。楼的另一侧，还有三人守在后窗外。

        平板上万梦雪的实时共享显示账号正在活跃，姜铄跟过舒对视了一眼。

        笃、笃、笃，“有人吗？外卖到了！”过舒敲门，声音唤起了隔壁一户安装的感应灯，在场众人终于互相看清了彼此的脸。

        梅尧从百叶窗的缝隙虚虚实实地看见一个男人从里间走出的影子，冲在门口的两人点了点头。

        等了三五秒没听见答应，“103有人吗？！”过舒再问。

        窗里的影子定在了原地，梅尧果断示意破门锤上前。

        一记、两记、三记。斑驳的墙皮簌簌抖落，灰白色的墙粉撒了贴边站的人半个身子，一节门框被锁销挂断，防盗门绕着合页“嘭”地撞在内侧墙壁上。

        这栋楼像个拥挤的蚁巢，每个小间的墙壁都受到了刚刚几次撞击振动，惊恐的男人女人四下钻了出来想一探究竟，看见楼下警察的阵势又不敢出言询问，只三五个全然陌生的邻居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警察举着枪冲进门的时候侯茂学还站在原地。他听到外卖叫门的声音光着脚从卧室出来，两秒过后就发现了异常。他在附近订餐的那家烤肉店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兄弟，两人没讨老婆，店里从未招过帮工，外卖都是店家自行配送的，哪来的女人呢？

        警察终于来了。他还攥着手机。

        侯茂学心脏骤跳了两下，很快恢复了平静，他知道警察迟早会来的。他没本事、没知识，辗转在各处工地谋生，却连体力都比不上大多数同龄的男子，怎么逃得过天罗地网呢？当时刻到来的时候，所有反抗都是徒劳。

        “趴在地上！手抱头！”过舒端着枪第一个冲进门，朝屋内咆哮。几束强光射穿了屋内的黑暗，其中一束照在贴着地面的侯茂学的侧脸，他往里缩了缩，像要把脸藏进地里去，不敢看女警的眼。

        过舒把他合在地面的手机翻正，屏幕里的照片还在接连刷新，“用户5400652，哈！”

        姜铄的枪口指向地上的人．过舒把他双手用力拷到背后，铁圈嵌进手腕，“侯茂学，你因涉嫌杀害三人被捕了！”

        几名警察从两人身后挤入，迅速占领了屋子的每个角落。

        有人打开了门口的开关，白炽灯闪了闪，照出屋内全貌。客厅内——八平米的隔间兼具厨房、餐厅、待客多种功能——如果住在这里的人有待客需要的话，室内装修似乎已经是上一代人的遗产了，以灶台为中心，黑黄色熏染了半间屋子，油烟机自安装以来似乎从没洗过，焦油已经凝造出形状，很难想象会有除屋主以外的人愿意吃这里做出的饭菜。

        侯茂学身后的卧室黑洞洞的，站在大门口只能看见床位堆着衣物和被褥的一角。它的隔壁一间开着门窗，在内外光线下现出了单身汉的陈设——这里显然还住着第二个人。

        “你同屋的呢？！”过舒把他从地上拉起。

        “他、他出去了。”

        “去哪了？”

        “我不知道……”

        警察在梅尧的指挥下四处搜查，这房子实在很小，不费多大劲就掀了个底朝天，连磨损脱皮的木制地板也被撬开。

        “我大概……发现凶器了——”一名技术员蹲在侯茂学的床边从缝隙中抠出一把匕首，他托着刀把，整个刀身在手电照射下发出晃眼的荧光，“是人血。”

        姜铄押着侯茂学上前，“这是你的作案工具吗？”侯茂学弓起上半身不抬头，只低声连道：“是、是。”

        姜铄用力掰了两下想把人拉直，但一松手他又蜷作虾状。哼，这会儿知道见不得人了，姜铄心想，但他的羞耻并不来于醒悟了杀人的暴行，而是自己的淫行暴露在有血有肉的众目睽睽之下。

        “还有另一件呢？！”第三起案子里用的不是这把。

        “在……里”他几乎把头埋进自己肚子里。

        “大点声！你在跟自己的衤库衤当说话吗？！”梅尧呵道。

        “在、在摩托车的车尾箱里。”他又呢喃了一边。

        哪辆摩托车？收到的信息并不包含侯茂学名下的车辆。

        他们到这儿的时候确实看见与几栋楼垂直的方向有一个铁皮车棚，里面停着一排单车。

        侯茂学把三名警察带到简易车棚，指了指现在停在最外边的一辆。

        二十多年前的款式，不知道辗转了几手，车像在泥塘里泡过，只有座椅和车把看得出原色。所有“不必要”的零件——包括后视镜，都已缺失了，尾部焊着一个铁皮工具箱。

        工具箱没上锁。姜铄挑开上盖，泥瓦匠的工具和电线杂乱地堆在一起，其中俨然夹着一把砖刀，从外形到尺寸，肉眼看来和吴振烨的推测别无二致。

        对姜铄来说已经不需要进一步鉴定，他捏着乳胶手套从工具箱把砖刀拎出来，刀体上还残留有大量血迹。

        “——看来这就是凶器二号了。”他长出一口气，看向面前沉默低垂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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