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4

应天府，养济院。

        阿狸分送绿豆凉汤，已经连续七日。

        除却绿豆汤外，阿狸还备了夏季常见的金银花，以滚水冲泡，趁热服用，可以生津止渴，清热解毒。

        阿金分完了绿豆汤，对着阿狸道：“幸而前日下了场雨，这两天略凉爽些，不然咱们备的绿豆汤多少也不够分的。”

        阿狸一面取出帕子替她拭汗，一面道：“朝廷分发的草药日渐充足，草棚也多移盖在树多阴凉之处。咱们做多再送三日，便可解这暑热了。”

        阿金道：“姑娘也该歇歇，每日天不亮便起来煮豆汤，眼睛都熬红了。今日咱们早些回去吧。”

        阿狸点点头，阿金变吩咐了家仆收拾东西套车，他们二人乘着天光正亮便回家去。

        回去路上，阿狸在车中闭目假寐养养精神，阿金坐在一侧撩开了车帘向外望去。

        只见路边几个府衙官吏，手里皆拿着一张纸，上面不知写些什么，正在路上广贴告示。

        不多时阿狸归家，母亲给她留好了饭食。阿狸胃口不佳，草草用了，便来向外祖父请安。

        刚至门口，便听见母亲和外祖父道：“原是为了带阿狸来应天疏散疏散心肠，可渐渐忘了那件事，谁料便生又。。。”

        祖父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避是避不开的。皇太孙此次是为了征夫之事亲至应天府，不会停留太久，这些日子你寻个由头，不要让阿狸出府了。”

        皇太孙，这三个字犹如千斤之石，从阿狸心上狠狠碾过，所经之处，摧心剖肝，痛不能抑。

        阿金担忧地望向阿狸，见她果然面色有异，额角也沁出细密的汗珠儿来。阿金道：“姑娘。。。”

        阿狸如梦初醒，扭头看她，微微一笑道：“无事，我们进去吧。”

        董氏和外祖父见着阿狸进来，无不面色凝滞，生怕刚才所言落进她耳中一字半句。

        但看她似乎一切如常，莹白的面上挂着笑，口中道：“给外祖父、母亲请安。”

        董氏道：“今日回来地倒早些，我给你留了饭，可用过了？房间里备着热水，你可去盥洗。我与你外祖父在此闲话几句，你不必陪着。”

        阿狸见着母亲如此，也不愿她担心。语调故作轻松道：“女儿也想陪着母亲和外祖父一起说话呢。”

        外祖父便笑道：“我正与你母亲说，你来了这数月，不是随我去农田便是去养济院，着实太辛苦了些。这两日便在府中歇歇，好陪我说说话。”

        阿狸此刻耳边似有两道声音。一道说着不要去，你难道忘了那半年是如何日日恐惧忧虑了吗？另一道却说去吧，若是得见最后一面，余生便可忘了他。

        两股声音叫嚣不绝，直刺得阿狸耳膜生痛。

        似过了千万年，终于，阿狸抬首答道：“养济院那边还需人手，就让我再去一日吧，一日便好。

        外祖父见她答得坚定，没有片刻犹豫，亦不好再劝。好在只一日之期，应天府之大，未必就能碰上。

        阿狸从外祖父中出来，一阵晚风吹过，竟觉得遍体生寒，阿狸抬首望天，只见长河渐落晓星沉。

        阿金也望着天道：“今日的云好生古怪，色黑如缕，倒像一条大蛇似的。”

        阿狸道：“起风了，只怕夜里落雨呢。咱们回去吧。”

        阿金应着，自去侍奉阿狸沐浴安寝。

        阿狸一夜多梦，梦中忽见彭城伯夫人叫阿狸；忽而听得太子妃冷冷地道你的脖子再硬，硬不过皇权；忽而又见一片龙纹衣角在眼前飘忽不定。

        阿狸惊醒，心口好似被剜去一块，后背已汗湿了。

        所幸已过了四更，阿狸不愿再继续睡下去，便起身去煮绿豆汤。今日，是最后一日了。

        阿狸照常在养济院分发绿豆汤，这些时日厮混地熟了，这些孤老们常拉着这位标致又心善的姑娘说话，只听一个须发全白的老者道：“今日晨起倒有一古怪事，我去井边打水，竟看见那水井冒泡犹如沸腾之状。”

        另一个笑他道：“想是您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将井水瞧成了沸水不成。”

        阿狸在旁听着，想起了什么心内隐隐不安起来，便叫了阿金来道：“我今日想做傍林鲜，只是要挨着竹林边做边用才好，你先回去请外祖父与母亲先去林边等一等我。”

        阿金最馋阿狸的厨艺，自然一口答应，急急地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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