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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两人终于抵达了名声在外的南宛城。

        明寒衣这天早上刚被逼着又吞了一颗软筋散,此时药劲还没过,只能两眼放空,咸鱼似的瘫在马背上怀疑人生。两旁街巷中人声鼎沸,还有越来越热闹的趋势,可她却对此毫无兴致,只想把脑袋再遮得严实一点,免得下半辈子没脸见人。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马停了。

        她听见晏棠对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自报了家门,又将掩在她脸上的布料挑开一点,解释了句:“她近日身体不适。”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明寒衣本能地露出了一抹虚弱无比却又故作坚强的微笑,宛如一朵池中摇曳生姿楚楚可怜的白莲花。可下一刻就表情一僵,恨不得抽自己个耳光——这时候难道不该喊“强抢民女”吗?为什么要配合姓晏的棒槌!

        可惜再反悔已经晚了,晏棠手里的请柬十分货真价实,对面的人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并没有丝毫怀疑便放行了。

        明寒衣有些悻悻,百无聊赖地支棱起脑袋,这才看清楚前面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宅邸,朱红色的大门里面重楼高阁鳞次栉比,另一侧还有好几处掩映在树木景致中的大大小小的演武场,稍微走近一些便可见装扮各异的江湖人在其中切磋比划。

        晏棠直白地评价:“这些人功夫不行。”

        他没有刻意压低嗓音,最近一处演武场上好几个人纷纷回头,面色不善地打量过来,前方引路的家仆面色直发青,明寒衣也默默地又把布巾往上拽了拽,遮住了脸。

        好在那几人确实功夫不行,见到晏棠背后的重剑,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便愤愤然走了。明寒衣松了口气,才小声问:“这里莫非就是鹿苑?你故意带我来……你知道我是谁?”

        晏棠不甚在意地摇头,但也难得地和她一样放轻了声音:“不知。但既然鹿苍为了找出凶手摆开如此阵仗,我若是真凶,也必定会来探探深浅。”

        明寒衣也是这样想的,正因如此,才会想来守株待兔。可此时被说中了意图,她却又有点微妙地不甘心:“那你就没想过,说不定我原本就有请柬呢?”她郁闷地指指身下的黑马:“谁愿意让你像抢压寨夫人似的驮进来……”

        晏棠顺着她所指瞥了一眼,完全不见尴尬之色,反问:“你有么?”

        明寒衣噎了下,顾左右而言他:“……你看,天气真好。”

        ——她那倒霉催的真实身份别说收请柬了,若是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英雄会上,只怕不出一时三刻就会被当作凶嫌先逮起来……

        她郁闷了一会,忽然又想起一事:“哎,你又是为什么来的?”

        晏棠没出声。

        绕过几条游廊,前方客人居所就到了,他生硬地谢过引路的仆人,目光在前方小院四周扫过,而后推开了东厢房的门,熟练地把明寒衣拎了进去。

        明寒衣刚装模作样地哼唧了一嗓子就被被子堵住了嘴,趴在床上扭了半天才把脑袋挣扎出来,斜眼瞧着晏棠不厌其烦地检查屋子里的每一件陈设,忍不住讥讽:“你平时要是有现在的一半谨慎,也不至于满大街的人都想套你麻袋揍你一顿了。”

        晏棠似乎有种特殊的本事,不想听的话连半个字都进不了耳朵,面不改色地把整间厢房都搜索了一遍,终于回身走到床前:“我受人之托,追查杀害魏老庄主的凶手。”

        “听月山庄的魏老庄主?”明寒衣没想到他还记得刚才的问话,不禁奋力坐直了身体,“都一个多月了,你查出什么来了?”

        生怕对方不回答,她又连忙说:“这半年里出了不少血案,其中好几起都恰好发生在我去过的地方,凶手似乎在故意……”

        “陷害你。”晏棠替她说完了,大概是想起了前几天遇害的侏儒,表情有点古怪。

        他停顿了片刻,忽然说:“我听说,很多人都怀疑犯案的是个人称‘浮光’、来无影去无踪的飞贼。”

        明寒衣:“……”

        糟糕,说漏嘴了!

        可再仔细想想晏棠刚才说的那番话,他应当当初在南平城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端倪,此时也不过是最后的确认罢了。明寒衣便只好叹了口气,深深看了眼自己酸软脱力的手脚,暗暗哀叹这姓晏的一定是和她八字犯冲。

        她鼓了鼓腮帮子,破罐子破摔地闷声道:“我没杀人,尤其魏老庄主,一个隐退快二十年、天天在家种花养草的老头子,我闲着没事杀他干嘛!”

        晏棠“嗯”了声,在她提起魏老庄主的时候神色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漠不关心,似乎来查找凶手确实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半点不掺私情。

        明寒衣本来还想借机探一探他的底线和好恶,可瞅了他好一会,却莫名地生出个古怪的念头来——眼前这人和任何旁人都不同,比起个活生生的人,他更像是个因故羁留在这人世上的孤魂野鬼,只执着于做自己注定要做的事情,除此之外,万丈红尘中无论何等的恩怨与悲欢统统都入不了他的眼,更无法留存于心。

        她便忍不住问道:“哎,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看起来像是个假人?”

        晏棠正在思索,闻言抬起头,漠然地回忆了片刻:“有。”

        明寒衣奇道:“你不生气?”

        晏棠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生气?”

        明寒衣被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等到药效渐渐消退、手指恢复了几分灵巧,便从包袱里摸出几块木头,三两下拼出了个小木头人偶,纤巧的刀刃飞舞,不多时,人偶的脑袋也成了型,俨然就顶着晏棠那张寡淡平静的脸。

        她吹了吹木屑,把巴掌大的小人偶放在床头,上好机括,看它愣头愣脑地走到床边,“啪唧”摔了下去,犹在地面上不住蹬腿,凉飕飕道:“你看,和你多像!”

        晏棠依旧不生气,两指捏起那小东西放到桌上绕圈,晃了晃药瓶,又倒出一颗软筋丸来:“吃药了。”

        明寒衣一呆,笑容瞬间垮掉,手脚并用往床里爬了几步,神情哀怨:“晏大侠我错了,求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她如此能屈能伸让晏棠反倒有些不习惯了,动作停在一半,仔细想了想:“不想服药也可以,有几个条件。”

        明寒衣没想到耍赖卖蠢如此有效,连忙道:“别说几个,十几个、几十个条件都行!”

        晏棠:“第一,不准——”

        他刚开了个头,突然眉头微蹙,向房门的方向看去。

        几乎就在同时,那处响起了敲门声。

        是刚刚引路的那名仆人,不知何时来的,竟让人听不见什么脚步声,竟也是个功夫不弱的:“晏少侠,主人请各位英雄两刻之后前往正意堂,有要事相商。”

        晏棠没说话。

        过了片刻,对着明寒衣点了点头:“走了。”

        明寒衣这才错愕问道:“英雄会不是还有好几天才开始吗?”

        说句难听些的,真正跺一脚就能让武林抖三抖的各派掌门都自矜身份,这会儿多半还没到呢,如今早早就在鹿苑里聚集的大多是来凑热闹的虾兵蟹将,做什么“要事”能指望得上他们?

        晏棠却毫不担心:“去看看就知道了。”说着便往门口走去。

        可还没推门,就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来干脆利落地点了明寒衣的穴道,把她扔回床上:“等我回来。”

        明寒衣:“???”

        她连忙叫道:“哎你等等等等!把穴道给我解开啊!”

        晏棠在门边收住脚步,回头淡淡道:“信不过你。”

        明寒衣:“……”

        问你家祖宗好!

        她气得胃胀,咬牙切齿地挤出张楚楚可怜的哀怨表情来:“晏公子,晏少侠,晏壮士……此地鱼龙混杂,你就把我这么扔在这,万一什么时候有人摸进来给我一刀怎么办!”

        “还有,”生怕晏棠不买账,她又急忙补充,“刚刚来的路上你得罪了那群人,他们不敢和你打,但这会儿你出去了,屋子里就剩我一个动弹不得的弱女子……”

        她顿了顿,毫不谦虚地自夸:“还这么好看,简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令人见之忘俗,只恨不能一亲芳泽……”

        晏棠:“……”

        他眼角抽了抽,有点头疼,回身解开了明寒衣的穴道:“你好自为之。”

        明寒衣:“一定一定,你放心,我一个娇弱闺秀,肯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没说完,晏棠已经出了门,她话音陡然一转:“——才怪!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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