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律失常

二十九

        “请进！”仝一辰站在窗边，缓缓地转过头。

        言佳推门进来，迟迟没有开口。

        “你这个眼神什么意思？”仝一辰挑了挑眉，“没在灵堂看到我，内心准备好的煽情告白，没得机会抒发！”

        “你说点儿别的好吧！”言佳无奈，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这是给我买的吗？”仝一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桌子。

        “我知道你也不喜欢吃苹果、橘子，给你买了一大盒的车厘子，够你吃的！”言佳拍了拍桌子上的盒子。

        “给我吃点儿呗！”仝一辰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你不准备跟我说点儿什么？”言佳打开盒子，递过去。

        “我去鬼屋玩，里面漆黑一片，好多扮的鬼，很吓人的，我被吓晕过去了，就120送进来了！”

        “你是被吓晕的？”

        “不然呢？”仝一辰拿起一颗车厘子送入嘴里。

        “鬼屋有那么恐怖吗？把你吓成那样儿，从小什么画面没见过，自己还是学医的！”言佳阴阳怪气。

        “你没在现场，体会不到，真的是很吓人，从小电影里看到的那种，活生生出现在你的面前，跟你说话，还摸你，能不害怕吗？”

        “装吧！”

        “你去一趟就知道了，真的吓人！”

        “为什么转进心内？”

        “我得过心肌炎！”

        “什么时候？”

        “大二那年！”

        “原来，我们真的错过对方很多很多！”

        “长大了嘛！”

        “都在呢！”秦思突然推门进来。

        “你跟她说的，我住院了！”仝一辰刻意带着质问的语气。

        “他说你快不行了，我才来的！”秦思极力掩饰自己的担心。

        “让我死前，还能再见你一面！”仝一辰看着秦思手里的一大束百合花，欣喜若狂，“这花是送给我的吗？”

        “不喜欢鲜花，应该送花圈，是吧？”秦思没有好气。

        “还真默契！”言佳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有车厘子吃呢！”秦思狠狠地拿起一颗，塞进嘴里。

        “还是言佳对我最好，知道给我买车厘子吃！”仝一辰刻意撒娇。

        “嗯……”秦思掐下一朵百合花，递给仝一辰，“吃吧，美容养颜，还很文艺范儿！”

        仝一辰委屈地接过花朵。

        “你怎么晕倒的？”

        “玩鬼屋，被吓晕的！”

        “没见过真的啊？能被那种假扮的吓晕！”秦思冷笑一声。

        “你见过真的？”仝一辰不可思议。

        “为什么来心内？”秦思突然压低声调。

        “我得过心肌炎！”仝一辰如实回答。

        “你知道吗？”秦思看向言佳。

        “我也是几分钟前知道的！”言佳摇摇头。

        “一起去鬼屋了，你俩发展得不错！”言佳刻意转移话题，缓和尴尬。

        “谁？”秦思脱口而出。

        “就是那次在我办公室送奶茶的那个女孩子！”言佳介绍。

        “还送过你奶茶呢，我都没有喝过！”仝一辰不忿。

        秦思不语，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好像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而且深知已经找不回来了。

        “你们也看完了，回去吧！门叔叔让我多休息！”仝一辰打了个哈欠。

        “收了鲜花和水果，就赶人走！”秦思不忿。

        “趁着有机会多休息一下，我们先走了！”言佳客气回应。

        秦思一直低头，慢慢走着。

        “这几天，精神好些了吗？”言佳清晰地看到秦思加深的黑眼圈儿。

        秦思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给你的眼罩用了吗？”

        “用了几贴！”

        “感觉有效果吗？”

        “应该有的吧，以前偶尔失眠，最近早上，闹钟都快叫不起来了！”

        “有效果就好！”言佳知道秦思撒了谎，可即使拆穿了，又有什么作用。

        “你还操着心，很感动！”秦思也清楚，自己的谎言在言佳的面前毫无用途。

        “这就客气了，我再联系他们，要一些！”

        “谢谢了，你回去上班吧，不用送我了，在这儿还能走丢吗？”

        “那好！”言佳淡淡一笑，“路上开车小心点儿！”

        “拜！”秦思礼貌告别。

        “拜！”言佳目不转睛地看着秦思独自远走的背影，是不舍吗？似乎并不是，可此刻又在莫名感慨什么。

        仝一辰站在窗边，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天空晴朗，没有一片云彩，朝着楼下看去，单纯只是想要看两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好友远走的背影，目的一定不纯，却又太过奢侈，因为彼此背着小书包拉着小手天真无邪的背影，早已消失得没有一丝痕迹。

        上班已经几年，根本没有时间如此静谧，站在病房楼的窗边，俯瞰整个院内的动与静，记不起来上次站在病房楼，好奇地往下探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二十年前的左菲，前些日子的白芷源，当时坠下去的时候一定是通过这层的，这间病房的病人看到她和他坠落了吗？害怕吗？有替她和他担心吗？

        前面的光亮一点点暗下来，好像看到当年的自己从病房楼跑了出来，多想立刻可以冲下楼，却又恐惧起来，脚下的步子也乱了方寸，一步一步地靠近，想要上前看清楚自己当初纯真的模样，好希望一把将自己拉回，好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看到，对方突然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脸上带着邪魅一笑。

        闹钟响了，仝一辰奋力地摸索着关闭，双眼一丝睁开的气力也没有，感觉头晕目眩，好像一整夜根本没有进入睡眠状态，就到了醒来的时间，而且好饿，饿得前胸贴到了后背似的，似乎从有记忆起都没有过这样饿的难受程度，努力坐起身来，头昏得更加厉害，晃晃悠悠地走向洗漱间。

        “一辰，没事儿吧？你看起来很不舒服啊！”室友关心地问。

        “感觉头昏沉沉的！”仝一辰少气无力。

        “不会是发烧了吧？”室友将手掌放在仝一辰的额头上，顿了顿，“没有发sao（烧）啊！”

        “应该不烧！”仝一辰抚着额头。

        “你这感冒可有一个多月了吧？一会儿快去校医院看看吧！”室友语重心长。

        “咱们是学医的，还需要去校医院？别开玩笑了，我妈也给我拿了感冒药，一会儿吃了，一直没吃药，想着能扛过去！”仝一辰不以为然。

        “还知道自己是学医的，感冒可大可小，别不当回事儿！”

        “知道了！”

        “今天变天了，气温很低，还下雨，出去的话，穿厚一点儿！”室友不忘交代。

        “知道了，你快赶上我妈担的心多了！”仝一辰的心里暖意浓浓。

        “一辰，走，一起打篮球吧！”同学兴冲冲地喊。

        “好啊！我换身衣服！”仝一辰来到衣柜前换衣服，突然打了个喷嚏。

        “你这身体行不行啊？脸色惨白，有劲儿打球吗？”室友很是担心。

        “今天天也晴了，打打球，出点儿汗，就好了！”仝一辰撸上袖子，展现不怎么有型的弘二头肌。

        咚咚咚……篮球与地面无数次的撞击，整个篮球场上满满的活力，发梢甩出的汗水，挥洒着青春的气息。

        仝一辰接过队友的传球，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运球，突然发现脚下仿佛踩着棉花一样柔软，手上根本触不到篮球的反弹，一个跳跃，凭着感觉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球投了出去，它并没有朝着理想的球框而去，差了很远的距离，远到对手忍不住投来嘲笑的目光。

        对方球员接到球后，迅速向着对面的球篮冲去，仝一辰顾不得那么多，拖着沉重的身体向前冲，觉得脚下简直有千斤，很大滴的汗水顺着脸颊猝不及防地滑落，越发喘不上气来，从来没有这么难受，受不了了，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一辰……”

        “这是怎么了？”

        “赶快送校医院吧！”队友立刻冲到仝一辰的身边，任凭呼唤，他全然没有反应。

        十几秒后，仝一辰缓缓地睁开双眼，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没事儿吧？吓死人了！”队友关心。

        “没事儿……”仝一辰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

        “快去医院看看吧！”队友好言相劝。

        “难受得厉害，我现在就去！”仝一辰使劲儿地点点头。

        “什么情况？这个脸色！”仝昶看到面色惨白的儿子大吃一惊。

        “爸，我好难受啊，刚才在学校晕倒了！”仝一辰快要讲不出话来。

        “晕倒了？让你妈知道了，还不担心死！哪个地方不舒服？”

        “说不上来，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仝昶拿起听诊器放在仝一辰的胸前，三十秒后，脸色都变了，顿时站起身来，带着命令的口吻：“就坐在这儿，千万不要动！”

        “我怎么了？”仝一辰大惊失色。

        “你现在的心律只有二十几！”仝昶十分焦急，“自己也是学医的，二十几下，说上不来，可怎么办？”

        仝一辰已被吓得丢了魂，没有想到连续多日的感冒会造成这么大的问题，心肌炎被确诊，更严重的是传导阻滞有症状的窦性心动过缓，立即装置了心脏临时起搏器。多天的治疗，传导阻滞的损伤已经无法修复，只能借助起搏器，专家的建议，爸妈的纠结，为了生活的保障，必须要装置了心脏永久起搏器。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晴天霹雳，尽管都在告诉自己，装置后对于平日的生活基本没有影响，年纪轻轻，也许心脏很快会恢复自主功能的，完全不想要面对，可又不得不面对，这是唯一的方法。爸妈只有自己一个孩子，不能自私到什么都不管不顾，不想死，也不想活，慢慢地劝说自己接受这一切。只能安慰自己，和那些天生残疾、无药可医的病痛相比，算是幸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欺欺人，已经伪装得安然自如，简直快要忘记了自己原本的面目，渐渐地开始不喜欢自己，逃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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