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共前路
风神殿旁的一片空地上，一个小小的无名坟丘伫立，玉绪跪在坟前。风吹起她银白的长发。
鬼消逝后是没有躯体的，那是一座衣冠冢。
杏寿郎靠在不远处，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此刻定定看着女孩的背影，她已经一动不动地跪在坟前很久了。
太阳堪堪越出地平线，清晨的光辉撒下，终究，是到了同过往话别的时候了。
杏寿郎起身行至玉绪身畔，他弯下腰，将手递到女孩身侧。
“小绪，该回去了。”
“嗯，是该走了。”女孩回应。
她起身，可许久不动的身体已然僵硬，再加上肋骨的伤势，此刻乍一活动，便是如同尖针刺入身体。
“呼……唔……”难以忍耐的剧痛传来，玉绪就要跌落在地。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女孩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环住。她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失礼了。”杏寿郎半蹲着，一只手将女孩揽在怀里，另一只手则轻轻按压女孩的肋骨，查看伤势。
“肋骨，应该是断了两根。”男人轻声道，“还是和之前一样背你回去吧。”
下山的路，似乎要比来时沉重地多。隐们几次建议由自己背着莲泉小姐，炎柱大人的伤也需要修养，但却都被杏寿郎微笑着拒绝了。
玉绪伏在男人背上，突然闷声开口：“给你带来困扰了吧？”
“什么？”杏寿郎困惑的回应。
“哥哥最后说的那句话，给你带来困扰了吧？”她重复了一次，虽然不再恸哭，但是女孩脸上依然难掩哀戚。
“大哥其实不必在意那个，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就好。不必为了那句承诺勉强自己。”她看着熟悉的景色一点点后退，“当然，我还是很感激您，那时候答应了他，让他无憾离去。”
“不是的。”男人轻轻反驳，“不是因为那个。”
“嗯？”这次换玉绪困惑了。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小绪，如果我说，我照顾你，不是因为承诺呢？”杏寿郎的语气郑重。
“如果我说，那是，我自己的意愿，是我自己想要一直照顾你，不想你难过，你会怎样想？”
“什，什么意思？”玉绪瞪大双眼。
“虽然现在说起来有些不合时宜，但我的意思是，我其实，一直都很喜欢小绪啊！小绪会愿意被我一直照顾下去吗？”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一辈子！”男人的声音洪亮。
“试着，重新去相信一次身边的人吧！”玉烬最后的嘱托言犹在耳。
往昔一幕幕浮上心头，他替自己换药时专注的神情，他因为自己以伤换命的愤怒，他送给自己的礼物，最后所有这些画画交叠在一起，化作了男人一个温暖灿烂的笑容。女孩此刻能够感受到男人的心脏正加速跳动着。
哥哥，或许，我真的可以再信任别人一次吧？或许真的可以卸下心防了，这次的结局应该会和当年不同吧？女孩在心底对那个少年说。
远远地，玉绪看见同行的队士和隐正用惊讶的目光看向这边。女孩的脸一下子红了。她偏头，埋首于杏寿郎颈侧。
“知道了啦！你小声一点……”
这，就是答应了啊。杏寿郎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可真是，斩杀十二鬼月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啊！
回去的路上，玉绪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自己与哥哥的过往。
曾经，杏寿郎有问起过。如今也到了告知一切的时候了。
自己进入风神殿时只有三岁，大她七岁的哥哥就是她那时候唯一的依靠。
那些繁琐的规矩，晦涩的术式，如何是一个三岁稚童能够理解的？全是玉烬，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教给她。
飘碧那个时候就已经神使的候选了。和身为巫祝的玉烬走的很近。
“说出来有些可笑，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在那个时候，飘碧，其实是真的把我当做妹妹的。”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女孩的声音明显微微颤抖，交织着愤怒，悲伤，怀念以及自嘲。
“唔姆！这世间的人，没有谁是生来便阴暗邪恶的！”杏寿郎大声肯定，“若非遭逢巨变，谁不愿意温和善良呢？”
“哈！这可真的是你能说出来的话”玉绪苦笑着揶揄。
原本那两人之间是很亲密的啊，直到幼妹来到风神殿。
玉烬作为兄长，理所应当的照顾起了妹妹。而那时候，许是爱屋及乌，飘碧对于这个漂亮的妹妹非常照顾。总是给她带来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可随着玉绪逐渐长大，术法的学习逐渐深奥，玉烬便将更多的心思花在了妹妹身上。
原本这也没什么，毕竟飘碧那么骄傲，怎么也不会同一个比她小了五岁的小姑娘计较这些。
变故发生在玉绪十一岁那一年。那一年的祭典上，所有人都以为会是飘碧继任风神使之位，甚至就连玉绪自己也是那样想的。她早早地同哥哥一起，选好了给飘碧的贺礼，早早地来到大殿前准备迎接成为神使的姐姐。可等来的，却是自己继任的消息。
那日，飘碧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兄妹俩甚至没有几会最后同她说上一句话。
那之后的三天，飘碧一直杳无音信。二人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却无法寻得挚友踪迹。
三日后，已经鬼化的飘碧归来，红衣猎猎。枫焰山至此化为人间地狱。
哥哥为了保护自己，一边肩膀被刺穿，鲜血染红了半边羽织。
那是他唯一一次那样大声的呵斥玉绪，他说——滚！
记忆的尽头，是那个少年单薄的背影，明明摇摇欲坠，却又如渊渟岳峙。
其实从一开始，玉绪恨得就不是飘碧。她憎恨的其实是那时那个怯懦又无力的自己。
如果说自己的痛苦是那一日的锥心刻骨，那么飘碧，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察觉她的苦楚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是不是自己此刻还在枫焰山和他们幸福的生活着。
如果自己再聪明一点，早点学会那些东西，是不是哥哥就可以用更多的时间陪伴飘碧了。是他的话，一定能开导飘碧的。
如果自己那时候再强一些，是不是就可以和哥哥一起跑出来了。
可惜，如果，终究是如果。
“你看，所以我说，这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玉绪埋首男人颈肩，似是叹息般地道。
“小绪，”杏寿郎没有回头，但他正色道，“每一个人，刚刚出生时都是软弱无力的。是以弱小并不可耻。”
有阳光照进男人眼中，金红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可人是会成长的，重要的是现在。如今的你早已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兄长背后的孩子了。兄长的遗志，昔日姐姐的职责，以后，就要由你来继承了。”
“人总要学会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不管你怎么悔恨过去，日子都只会不断向前。现在，也到了你与过去道别的时候了呢，你看——”这样说着，他轻轻偏头示意。
玉绪顺着杏寿郎的目光看去，那里隐和轻伤的队员们的目光正看向他们这边。
被刚刚炎柱大人的告白震惊，有几名队员的脸上还有红色未褪，但更多的，却是在得知那个玉烬身份后，对莲泉小姐深深的担忧。
“哈！是啊！已经不能让别人为我忧心了。现在的我也要站在保护者的位置上了啊！”
阳光炽热明媚。此刻二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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