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禁地

入夜。

        学宫岛内宵禁开启，教郎们两两结对，打着灯笼在各舍间巡逻。

        两个人，一只灯，数支队伍来来往往，远远地牵成一条游动的长线。

        “教郎的队伍一刻钟出发一支，其间隔的距离不长，但也不短——足够我们出入啦。昭姐姐，你们那边是何情况？”

        风轻轻撩起鱼盈盈的额发，露出底下光洁的额头。月光莹莹，人也盈盈，然而这样的美人却不是来悠然赏月的——她穿一身漆黑的夜行服，没蒙脸，但整个人的动作已经像极了一个小贼：少女伏着身子，紧紧贴在舍馆的檐角上，小脑袋机警地转动着。她的肩上停了一只纸蝴蝶，正随着风动而不住摇晃。

        “嗯……莫晓明这儿没动静。”

        这是阎昭的声音。

        她当然不在这里，一只天魔的魂体，怎好得跟着修仙门派的小女孩儿呢？

        发出声音的，是鱼盈盈肩头的白色蝴蝶。

        先前说是要一起监视二百三十四名，实际施行起来却没那么简单——他们查出了二百三十四名叫作“莫晓明”，乙班生，因着是末尾进班的，恰好单了出来，一个人住一间二人屋。舍馆之间有一道长廊，互相连通，秦云溪和阎昭当然能轻松地观察到对方的情形，然而……

        鱼盈盈与李湛毕竟是来讲学的，算是半个教郎，起居自然也是在教郎的舍馆里。再加上他们其实是各大派的门生，是许多大能的心肝宝贝，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哪怕只是想出门吹个风，也立刻会有侍童上前来招呼……想在宵禁前溜出来，基本是没可能了。

        于是，不能亲自到场的鱼盈盈掏出一只纸蝶，叫秦云溪带在身上，以求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此蝶脱胎于她在大选中用的灵蝶，是小鱼姑娘自己钻研出来的。与原来那只不同，它一纸二裁，两只蝶儿不需在同一处，更不需要飞越千里万里去找人，也能叫声音相通、消息相传。

        ……本来有一只是该给徐风玉的，此事就不详说了。

        听完阎昭的话，鱼盈盈就道：“好，那我们先不进去，就在外面守着。昭姐姐，还请您多看着点儿啦。”

        阎昭也“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李湛站在鱼盈盈的身后，替她看着另一侧的灯火；秦云溪靠在莫晓明屋外的墙角边，目光落在其房门上，一瞬不瞬。鱼盈盈是燕语莺声，阎昭是绵言细语。两道声音一来一往，透过一对蝶儿传来传去，传在两个少年耳中，没几下就弄红了两对耳朵。

        秦云溪的瞳子颤了颤，本被压下去的委屈又冒上来，差点儿叫他分神——“昭姐姐”这个称呼，是师父自个儿让鱼盈盈改过来的，在那之前，他也曾想问师父的名讳，最后却没问：他觉得太过冒犯。

        想不到是从鱼盈盈这儿知道的。

        教郎走了一队，鱼盈盈稍稍探头一瞧，看完之后与他们通气：“这队人走了，里面如何？我们是先进去呢，还是继续在外面望风？”

        莫晓明的屋子里静悄悄的，门缝中透出一隙光。就在鱼盈盈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光无声无息地熄了。

        这时候，大部分生徒都睡了。也许莫晓明也只是熄灯就寝了而已，阎昭却不那么觉得。她道：“先别进来，我去看看。”

        她很信自己的直觉，说完这话，立刻就分出魂魄。屋门上有法阵，却根本拦不住阎昭，被她虚虚一绕，就傻愣愣地由着她钻进了屋里。

        而这屋里并没有人。

        二人同住的屋子，自然比秦云溪他们的单人寝房窄小得多。里头没什么摆设，也不存在什么七弯八拐的阻碍——必要的床榻同案几摆了两套，中间是平旷的过道。床也没有帐，一眼就能认清是无人躺着的。再往前一看，视线不受阻，立马就对上了半开的窗户。

        一片衣角恰从窗沿处闪过去。

        秦云溪好像感到一阵凉风从自己身边掠过，还没反应过来，师父的声音又在熟悉的地方响起来：“莫晓明翻窗出去了。”

        也是巧了，李湛不知怎的，刚好把头偏向了舍馆外围。一派平静的地方骤然窜出来一个黑影，简直不要太明显。阎昭的提示与他的目击几乎是同时的，他飞快一指，鱼盈盈也看到了那人，当即道：“看到人了，我们这就跟上去。”

        两个人提着剑，足下轻巧，无声也无息，凭着轻功坠在莫晓明身后。

        灵蝶早转换了形态，平平贴在鱼盈盈与秦云溪的额头上，叫持有者能够直接互通心声。

        少年那边便接道：“我们很快就到。”

        从门口大摇大摆地出去是没可能的，想要翻窗，也还得先闯一道有阵法护着的门。

        秦云溪两个都不选。

        在阎昭的指点下，他径直冲向墙边，猛一矮身——

        从一个隐蔽的墙洞里钻了出去。

        感谢年久失修的学宫岛建筑，感谢四处游逛的阎昭本人。

        系统已经无力吐槽了。

        教郎们的巡卫仍在继续，莫晓明没法走得太快，很快就被钻出墙洞的秦云溪跟上了。

        莫晓明走一阵、躲一阵，他好像很熟悉学宫的地形，总能找到藏匿身形的地方。好几次，教郎们的灯光几乎已经打在他的身上，却被他刁钻地一闪，或避进窗台阴影处，或跳入地面凹陷处，躲了过去。

        未几，他就穿过重重防卫，来到了甲班舍馆之外。

        鱼盈盈的影像石已经拿在手中，只待他有所动作，就要将他捉个人赃俱获。

        阎昭也将防护罩面板打开了——袁一刀屋里的灯还亮着，不晓得是在做什么，只怕她并未提防，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莫晓明果真在她的窗外停下了脚步。他仰头，对着明黄的光瞧了一阵。

        箭在弦上，只等他犯事儿。莫晓明对此却是无知无觉，盯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直出神。

        而后，他动了。

        没放魔虫也没试图爬窗，莫晓明转身，复又潜入了阴影中。躲过两波教郎，他一路向前，摸进了一条狭窄的小道。

        跟人的两方俱是一愣。

        秦云溪默道：他没进甲班舍馆，也没回乙班舍馆。

        鱼盈盈则压着声音道：“这边好像是禁地。”

        ……学宫岛里有几个禁地？

        秦云溪还记得笔记里那道“不得擅闯禁地”，阎昭当然也记得。她的分魂比风更快，越过莫晓明，往前一看：小道尽头是一片灰暗，灰暗之下是无穷的空荡——这是到了浮空岛边缘。

        而那片灰暗竟让她觉着有些亲切。

        就听鱼盈盈继续道：“学宫岛上的禁地，据说是一个封印不完全的秘境。那秘境一端连着人界，另一端就贴着学宫岛。百年前有一只为祸人间的魔被多方围剿，逃窜进去，又试图杀入学宫。当时的学宫人手比现在还少，没办法，不得不用禁术切断秘境与此地的联系……”

        阎昭蹙眉：“这么说，秘境里的东西是一只魔？”

        “不止，”鱼盈盈攥紧影像石，脚步不停，“据说当年负责围剿的修仙者们，也有许多人来不及撤离，跟魔一起被封在了里面。”

        莫晓明忽然回头，秦云溪伏低身子，以心声问道：如此说来，禁地岂不是进不去也出不得？那为何学宫门规里会有一条“不得擅闯禁地”？

        鱼盈盈“唔”了一声，不大确定：“照理是这样，但是吧……不知道哪里来的传闻，说学宫有“十大怪异”，其中之一就是这禁地会吃人。”

        李湛明明没有灵蝶，却好像能听全二人的对话似的，接话道：“我听过的版本，是禁地里的魔偶尔会闯入学宫，抓人去吃。”

        阎昭：……

        怎么都是要吃人呢？这秘境、这魔……都这么不讲究的吗？

        秦云溪却好像很有兴趣，追问：秘境吃人？如何吃？

        眼看着三个小孩儿又要聊起来，阎昭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万幸也是不幸，他们还没开聊，莫晓明已经将头转了回去，继续向着那片灰暗走去。

        阎昭便道：“留神，他要过去了。”

        三人于是一齐看过去。

        禁地究竟能不能进出，看莫晓明的举动就知道了。他顺着小道一路前行，临近浮空岛边缘也不见止步。直到一脚已经迈入虚空，他才蓦地两手一抬，好似要拥抱那团灰雾一般，往上一扑——

        他消失在那处。

        秦云溪离得最近，三两步上前去，确实已无法找到他的人影。抬头是幽蓝的天，俯首是灰白的乱流，唯有正对着的灰色还在微微晃动，像一只活物。

        哒哒两声，是李湛同鱼盈盈一起落了地。后者收起影像石，也上前一看：“他的气息也消失了，恐怕真的是进了禁地……这是怎么做到的？”

        话音一落，她又往怀里一掏——这回是取出了一支小箭。此箭是木杆铁尖，箭羽后端还露出一小截绒线。

        许是知道阎昭与秦云溪不懂，少女主动解释道：“这是学宫教郎间通用的传信箭。秘境之中藏着的东西我们恐怕无力去管，反正已经找到了莫晓明为恶的证据，我们就还是直接秉明，喊教郎他们来处理罢。”

        她话语一顿，看了眼秦云溪，又道：“放心，到时候就说你是被我们捉来协助查案的，肯定不会叫你被记过。”

        她还挺讲义气。

        无人反对，鱼盈盈便以灵力凝成弯弓，预备给学宫传信。头顶的月光一片清明，她的心底却隐隐有些遗憾——其实有昭姐姐在，他们说不定是能直接把莫晓明给摆平了的，做事儿没做到底，先前的努力好像就都没那么有意义了。

        若是她能勘破魔族的大阴谋，解决困扰学宫岛多年的秘境……师尊会不会变回原来的模样呢？

        至少，多为她骄傲一些？

        那箭矢到底没放出去。不过并不是鱼盈盈临阵反悔，是秦云溪那边出了岔子——

        阎昭觉着这秘境中的气息有些熟悉，便放出神识去试探，谁知刚探出去些许，眼前就忽然弹出一个面板。

        【警告：系统外壳正在遭受攻击。】

        阎昭：？

        红色的面板太过惹眼，不够熟悉的文字需要多加分辨。她定睛细看，这一瞬，是没留神外界的。

        大片的灰色乍然一动，朝玉佩卷上来，将它拽了进去。

        红绳绷紧，秦云溪惊叫一声“师父”，马上握紧玉佩。被莫名的巨力猛然一扯，他脚下一空，往前跌去。

        于是鱼盈盈来抓秦云溪，李湛又来抓鱼盈盈。

        三个人外加一枚玉佩连成一串，一个跟着一个，竟然真被秘境“吃”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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