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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书房在傍晚时已经彻底没了声音。

        江瑜端了碗鸡汤进去,屋内黢黑安静,夕阳的余晖从另一侧窗户氤氲进来,能模模糊糊看清官帽椅中瘦削的身形。言温松歪着头,头发散乱,双臂由于锁链的桎梏无力垂下。

        她紧张跑过去探他呼吸,椅子里的人动了一下,缓缓地,言温松睁开了眼睛。

        宝瓶点亮灯盏,江瑜看见他眼底残留的红血丝,指尖还是止不住颤了颤。

        “你感觉怎么样?”她担忧问。

        言温松摇了摇头,让冬子将她身上的绳索解了,冬子麻溜照做,动作之熟练,让言温松不由得多瞧他几眼,他立马摸摸脑袋,讨喜道,“都是偷偷跟二爷学的。”

        言温松愣了下,从原主记忆中找到了相关片段,言二郎曾将言瑫倒吊在河面上,至于原因他却想不起来,越想反而脑壳越疼,他总觉得原身的记忆缺少点什么,具体又说不出来,回头得旁敲侧击问问宝瓶。

        江瑜把鸡汤一勺一勺喂给言温松喝了,正要出去,腰间的丝绦忽然被他从后方用指尖轻轻勾住。

        她前进不了,惊讶地去看他,言温松正单膝曲起,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嘴角微微翘着。

        “爷要沐浴,你伺候。”

        江瑜睁大了眼睛。

        ……言温松要她伺候沐浴。

        虽然这在夫妻间不算什么,可,可他们只是做样子给外人看呀!他也知道的呀!

        江瑜脸颊因为他的话红扑扑的,有些热,她应了声,背过身,悄悄用小手给自己扇风。

        没一会儿,丫鬟们弄好沐洗用具就出去了,把房门也轻轻阖上。

        江瑜浑身不自在杵在榻边,看见言温松慢悠悠从榻上坐起身,缓缓站在她面前,伸手,“宽衣。”

        他深沉略显轻佻的视线望过来,刚好看到江瑜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她赶紧低下头,再低一些,指尖颤颤,哆哆嗦嗦照他的意思做。

        “江瑜?”他炽热的气息突然从脑门上浇下来,使得江瑜忍不住缩了缩脑袋,她低低嗯了一声,仰头,不明所以。

        言温松闭上眼睛,在她脖颈间深深吸口气,轻声问:“你说你叫江瑜。”

        她又疑惑地应了声,努力将脖颈从他呼吸的范围内移开,小脚也往后退一点。

        “你……”言温松攥住她细嫩的手腕,把人拉近一些,微微眯起漆眸问:“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

        江瑜手腕像被烫着一般,耳尖红红,心中诧异极了。她身上确实有块胎记,只是位置难以启齿。他怎么知道?

        怕他详细追问,江瑜索性撒谎说没有。

        “好吧。”言温松似是有些丧气,将双手摊开,没再有多余的动作,直到江瑜指尖褪到他身下的小裤时,他蜷长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江瑜注意到那片鼓张的点,身体僵硬杵在那。

        “要,要不还是让冬子进来伺候二爷吧。”她羞窘道。

        言温松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江瑜像得到了释令,立马快速出去了,到门口时,心脏还在砰砰砰直跳。

        冬子疑惑地望着她。

        江瑜赶忙故作冷静地指了指里面,“二爷让你进去。”

        她说完匆匆往小厨房的方向走,晚风送来阵阵清凉,终于让她脸颊上的热度褪了些。

        言温松由冬子伺候着,舒服地靠在木桶边缘喟叹,直到这时候才有时间去梳理原主记忆。

        言谨,字温松,十八岁,大贺朝前首辅言浴峰独子,母亲龚照龄,乃太医院首龚明衍嫡长女,出生富庶,官宦之家,然在两年前言浴峰带妻子回京途中不慎溺亡,夫妻离世,徒留一子,圣上悲怆,厚葬了夫妻二人,又给言府赐下一个荫监名额,算是善待言家后嗣。

        言府本是商贾之家,早在老太爷在时,已是扬州首富,后来靠给贺朝捐资才谋得一个子孙入仕机会,也就是言浴峰参加科举,只是无人料到他最后能走到首辅的位置。

        由商到士,言家成为众人唏嘘乐道的话题,偏偏言浴峰之子言温松才情不输其父,十五岁摘得南直隶上一届解元。

        风华峥嵘,名动上京。

        那时候的言温松一枝独秀,他虽然人不在京城,却处处可以听到他的传说。

        就是这样一个才华惊绝的人物,却在十五岁的深冬突闻噩耗,丧父丧母,没半年,又染上重疾,多次求医无解,一直拖到今年,言府没了办法,只能靠不停给他冲喜吊命。

        言温松想起宝瓶跟他说的,江言两家定亲一事,他与那名叫江南的女子有婚约,这么大的事儿,原主记忆中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他甚至不记得江南是谁。

        对此,言温松只能归结于重生,他毕竟不是真的原身,没有接收到完整记忆也是有可能的。

        身下的水已经有些凉了,冬子拿来巾帕替他擦了擦,小声问:“二爷可是舒服点了?”

        “嗯。”言温松恢复点力气,撑着木桶边缘起身,顿时,无数水珠从他胸口向下滚落,一直滑到下身的绸裤缝隙里,将两条长腿的形状描摹得无比清晰。

        冬子赶紧撇开目光,服侍着他擦干净身体,又穿好衣衫。

        晚膳之后,江瑜才见到言温松,他进卧房后熄了灯,在外间新置的贵妃榻上躺下了,两人间隔着一道金丝纱的落地幔,她想起宝瓶饭后交代的话。

        “虽说二爷身体不适,但圆房的事情不宜拖延太久,二爷打小就是个会疼人的主,只要您主动些,他必然不会太为难您,过了这道程序,大礼才算完成。”

        她就知道未圆房的事情肯定瞒不过宝瓶,她也没那血帕子。

        江瑜攥紧了身上的被褥,又缓缓埋过脑袋,翻来复去睡不着。

        一帐之隔外的言温松盯着房梁,回找原主可能吸食大烟的所有记忆片段,一时间并无太大进展,他渐渐思绪被旁边的声音打断,纱幔轻摇,看到后面立着一道娇小的人影。

        微弱的月光从窗非潜入,将她身影推上金纱,又随着纱面轻轻晃动,恍若鱼浮水面,江瑜动了动,喊了声二爷。

        言温松淡淡嗯一声,算作回应。

        这小丫头夜里不睡觉,想做什么?

        江瑜咬咬唇,纤嫩玉手穿过帷幔,轻轻撩挂一旁。

        屋内昏暗,言温松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闻见一股淡淡的蔷薇香,她一步一步慢吞吞移到贵妃软塌前。

        “有事情?”

        “嗯。”江瑜脸上腾起燥热,她想将来干干净净地离开言府,私心里不想圆房,可,又不想天天被宝瓶催问,只好鼓起勇气小声问:“二爷说过不会碰我,但,但圆房一事该怎么办?姑姑说要验那帕子。”

        言温松怔忪,愣了好半晌才想起古代似乎确实有那么一道程序,新娘子婚后若是没有见红,容易惹来非议。

        他想了想,宽慰道:“明日我会给宝瓶一个交代,大伯母那边你也不必担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瑜自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是松口气,转身回去。

        还好,言二郎说话算话。

        轻纱垂落,她才迈入内间,突然感觉窗户外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转目望去,那人影动了动,门外冬子的声音紧随而至,“大老爷。”

        江瑜脚下一软,碰倒了案几上的花瓶,瓷片的碎裂声惊动了门外的人。

        今晚冬子守夜,忙不得敲门探询。

        言温松的声音还没落下,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身酒气的言继海大声喊着,“温松啊。”

        言温松眼睫颤了颤,坐起身,忍住头晕目眩来到屏风前,挡住他欲要前行的步伐。

        “大伯父深夜过来,是有什么急事?”

        冬子点罢烛火,廊下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原是宝瓶来了,她看了看外间三人,又去瞧帷幔后的江瑜,少女脸色难看,唇侧紧咬,她没想到,言温松还没死,言继海就敢这般肆无忌惮闯进来。

        外男在场,宝瓶扶她去床上坐,而后取来披风替言温松穿上。

        言继海瞧不见里面场景,也不恼,淡淡从怀里摸出一瓶药在他面前晃了晃,“听说温松你下午又病犯了,这不,大伯刚在作坊忙完就赶回来了。”

        他倒出一粒药,言温松身体条件反射般想抬手去接,甚至因为闻见药物的味儿,体内刚压下去的焦灼感隐隐有回升趋势。

        “侄儿尚好,多谢大伯好意,内子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他声音冷淡。

        即便是在现代,也没有叔伯大半夜不睡觉闯人家卧室的说法。

        言温松尽量忽视那勾人的药味儿。

        言继海有些不甘心,他今晚特意多喝了几杯酒,想装醉尝尝那小娘们的滋味,如果是旁日,言温松闻见药味就会中招,反正嫁进来的人又不是江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哪有自己活命重要?但,今晚的言温松怎么突然性情大变了?

        言继海就不信,他能受得住药物的诱惑。

        他又倒出几颗救命药,在他面前晃悠,却没料到,言温松突然开口,让宝瓶与冬子把人拉出去。宝瓶早见不得言继海如此嚣张,若不是顾忌着他手里有二爷的药,哪里能忍到现在。

        言温松一发话,她立刻毫不留情与冬子一起将人往外拖,扔到台阶下,门也关上。

        言继海还没反应过来,就摔了个踉跄,他醉醺醺爬起来,指着房门骂骂咧咧一阵子,才离开。

        宝瓶‘呸’了一声,气道:“等二爷身体好了,可要给他点厉害瞧瞧。”

        瞧她愤岔模样,该不是头一回了,可言温松接收到的记忆里并没有言继海作风问题的相关片段,相反,他还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大伯父形象。

        不过,就今晚的事情来说,言温松对这位大伯父的为人产生了一丝怀疑。

        宝瓶转头见他思忖,忽然让冬子先出去,又避着江瑜低声说:“二爷,少夫人终归是言府明媒正娶的,不是冲喜的姨娘,大老爷还是这般行径,您可该管管了。”

        言温松嗅出点味儿来,瞧了眼帷幔的方向,“何意?”

        宝瓶这回很纠结,想着要不要把瞒了他许久的事情说出来,又怕说出来会加重二爷病情。

        “说。”言温松这回声音加重了点,连里间的江瑜都听到了轻微的动静。

        宝瓶咬牙道:“其实奴婢一直没告诉您,前三位姨娘的死跟大老爷有关,奴婢怕他对,对夫人也起了心思……”

        剩下的话已经没有继续说的必要了。

        果然,宝瓶注意到他的表情变了,似是难以置信。

        宝瓶焦急,就差要跪下了,“夫人跟那三位从楼里买来的姑娘不一样,奴婢今日不得不说,二爷,您就信奴婢一回吧。”

        这要是在往常,宝瓶自然不敢放肆,今日亲眼瞧见言温松靠自己熬过来了,她心中总抱着些希望,没有言继海的药物控制,兴许二爷能听见一回。

        江瑜听到动静,准备披上衣物出去瞧瞧,忽闻言温松说:“我知道了,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要放他进来。”

        宝瓶喜极而泣,以往,二爷总是巴不得言继海快些过来,施了药,病情好过些,因而松和院内一应下人都不敢拦他,昨夜跟今晚才让言继海钻了空子。

        如今二爷总算是清明了,她擦了擦眼角,高兴应一声,出去了。

        外面,一身酒气的言继海晃晃悠悠出了内院大门,他心里不得劲儿,今晚没能成功把江瑜那小娘们压床上折腾,意难平。

        谁能料到言温松的软骨头突然硬起来了,不要解药也要护住江瑜,到底是前首辅的儿子,那老倔驴能生出什么好东西!他开始骂言浴峰,骂完又骂言温松,骂他是只病牢鬼,早死晚死都是死。

        言继海冷嗤,且再多等两日,就去送他见死鬼老爹,到时候,江瑜还不是任他调戏糟践,谁能管得了?

        “呸!”言继海心里畅快了,神清气爽,倏而听见外院深处隐隐约约传来“砰砰砰”的砸门声音,出于好奇,他弓着腰走了过去。

        次日一大早,松和院发生了件大事儿。

        江瑜的陪嫁丫鬟死了。

        双双死在柴房内,衣不蔽体,死相难看,早上过来查看两人情况的冬子,吓得面无血色,幸好慌乱中还有点分寸,没将事情声张出去,锁上门,悄悄跑去书房找言温松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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