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13.生根

位于北荒大陆西陲的燕山府常年被风沙侵蚀，防护的城墙早已损毁，城中百姓早十年前就已经迁移了出去。

        但燕山府再往东走就是玉衡都地界，哪怕燕山府受天灾影响已成无人之地，也不能真的仍由其发展。

        都内有旨，令虎威将军领军驻守，这一守，便从十多年前直到了今日。那武威将军贪图享乐，只认认真真守了头一年，之后便一个人回了都内，留下一干将士继续驻守，是以燕山府中，尽是军中将士连同其家人们。

        燕山府西边的屋舍被风沙侵蚀严重，倒塌过半，东边的城池则经过虎威军将士们修缮，用以住人，又在东西之间修筑起一道高耸入云的城墙，这才让燕山府守灾的情形稳定下来，这道屏障，也被称为青云壁。

        经过陆仁嘉打听，这道青云壁能修筑的如此高耸入云，气势宏大，乃是当年修筑之时有崇一教高人协助。

        青云壁顶端仿若连接天幕，西侧抵御狂沙，东侧则被青藤攀岩，青藤葱郁，宛若图腾，需每日由十位虎威军将士以掌聚灵，往青云壁中输送灵气，如此方可保证其常年抵御风沙。

        陆仁嘉站在青云壁西侧，温热手掌贴拢粗粝的石壁，凝神感知，这青云壁中储有灵气，按照每日往里面输送灵气的方法，确实能在北荒大陆西侧立起一道坚固而恒久的屏障。

        他收回手，齐阳连忙开口问他：“怎么样，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陆仁嘉摇了摇头，“没有人动过手脚的样子。”

        “嗯，那就好，看来是崇一教那伙人也担心这天灾肆虐会影响到玉衡都，到时候都城都没有了，他们也不好做哪些迷惑君上的事情。”

        齐阳做此推断，陆仁嘉没有异议。

        他又抬头看了眼陆仁嘉的脸色，他远离都内政事多年，来之前也并不知道燕山府如今是陆岳的手下人负责，搞得他们舅甥二人如今只能躲藏在燕山府西区，“天色不早了，巡逻的人应该快过来了。”

        陆仁嘉脸色如常，“舅舅不用担心，他们还没有出动。”

        他们二人此前混入燕山府东城，向那些士兵家眷进行打听，却不料事后有那警觉之人，意识到他们不是燕山府本地人，或许是外地的居民，或许是其他，不管如何，有人将他们的存在上报给了军中。

        这几日便加强了巡逻。

        玉衡都陆岳收到军中来信，原本不觉，但仔细读了好几遍后，他趁夜进入齐阳府邸重新调查一番，才觉此刻出现在燕山府的两个人正是齐阳和陆仁嘉。

        他气急，一套拳头下来将齐阳府邸中几根伫立着的房木全都毁了个干净

        若说陆仁嘉只是一个毫无能力的废物，齐阳和他只要永远消失于玉衡都就行了，但陆仁嘉偏偏是个修炼苗子，而陆岳早已和崇一教搭上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陆仁嘉和齐阳继续活在这世上。

        他想到此处，便连夜策马出城，直奔燕山府而去。

        陆仁嘉和齐阳的修为在燕山府而言，都在那群守军之上，用心隐匿几日，让守卫军一点痕迹都没查找出来，当时那名报信的士兵家眷在陆岳来了之后又被提问了好几轮，差点没精神衰弱。

        虎威军已经开始挨家挨户的搜人了，陆仁嘉截了云龙堡求助的来信，打算找时机通过传音符询问碧心那边的状况，就遇上了碧心那边主动联系。

        正给了他直接对上陆岳的机会。

        东宁郡。

        四两和桃夭的想法简单直接，船只都连成一片了，到时候不放把火观赏一下实在可惜。

        主人又不在他们身边，对这些人类哪来这么多顾忌。

        桃夭和四两难得的相视一笑。

        鸳鸯潭确实养人，桃夭身着轻纱，裸足入水，温热水流下是若隐若现的丰盈身材，薄雾拂面遮住了那张妖艳的脸上两抹红霞。

        四两还是一副鸟的形状，缩着脖子埋首在自个儿胸脯前的羽绒中，见他头羽弹动了两下，喉中发出两声怪异的咕咕声。

        “咦，小丫鬟，你们鸳鸯潭中还养了鸟呢？”

        “许是外边林中的鸟儿也被美景吸引来了，公子若是嫌吵闹，奴婢一会儿就叫人去赶走。”

        “倒不必如此，你们赶鸟的人多，万一惊扰了美人就不好了，你说是吧陆兄？”

        来人正是陆子瑜和他那狐朋狗友杨斌，陆子瑜此前全身被烧得一根毛都不剩，成天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人，此时正是听说鸳鸯潭有一仙女，为了带他出来散散心才过来的。

        陆子瑜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跟个鹌鹑似的，直到越来越靠近鸳鸯潭，才敢解开一点头巾透气，“杨斌你还真是人家说什么你信什么，你又没亲眼见过，怎么知道真的是仙女般的人物呢。”

        陆子瑜想着，他连着在玉衡都看到两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哪里还有其他人能比得过的。

        【那好像是陆子瑜吧，噗哈哈哈哈你瞧他那样子啧啧啧。】

        四两盘旋在鸳鸯潭上空。

        【你吵不吵呀！主人交代的事情就在今晚，偏偏这时来了这两人……】

        【行了，小祖宗只有下次再来了，起来了吧。】

        四两旋了一个小弧度，便俯冲直下，正好临到桃夭身边，张嘴一叼，桃夭也瞬时化为原形，被四两叼上了背。

        兔儿毛上还带了些水汽，桃夭在四两背上一滚，全都蹭到了他的羽毛上。

        陆子瑜和杨斌走近后，只看到鸳鸯潭奇景依旧，哪里有什么仙女般的美人。

        四两载着桃夭立在海边的礁石上，静候夜幕降临。

        明月拨开云雾之时，靠近岸边的船只先燃了起来，原本还在打瞌睡的崇一教弟子们互相叫醒，一桶接着一桶的递水灭火，但还没有灭掉着一艘，连船上也起了火，这下子救火来不及了，弟子们纷纷跳海游向岸边。

        高空俯视，见到芝麻粒被海水冲上岸，四两才控风而去，火势瞬间凶猛，连船起火的速度几乎就在眨眼间。

        上岸的人庆幸自己跑得快，眼前震撼让他们一时忽略了事后如何向上头禀报此事的恐惧。而入目所及，皆是一片火海，像是在海天相接处豁然撕开一道熔岩裂缝。

        ……

        陆岳终于发现陆仁嘉和齐阳两人的踪迹，先是在青云壁东侧发现，随后能一直追踪到青云壁西侧去，他不免怀疑这是对方故意留下的破绽，担心自己被瓮中捉鳖，他便派了手下得力将士前去，自己则在大营等着。

        却不想一回头，便见营帐中站了一个人。

        这人手持银剑，看向他的目光平静无波。

        营中火把轻轻燃烧着，连噼啪声都不曾发出，他完全没能察觉他是如何出现在自己营帐之中的。

        他手移动至腰间佩剑，将来人从头到脚像要在他身上戳下洞口似的打量了几遭，或许是因为对方眉宇之间似曾相识，或许是今夜有可能在这里的人屈指可数，他默了默，厚着脸皮喊：“顽劣小儿，见到为父还不跪下。”

        他话音一落，连自己都被自己的话逗笑，只他那脸上映着火光，一发笑显得狰狞起来。

        陆仁嘉懒得和他废话。

        什么父与子，他没把他当父亲看过，他也没把他当成儿子来对待过，说什么父子，说是仇家还更贴切些。

        他一招剑气斩落他佩剑覆在腰间的绳子，“拔剑。”

        陆岳的佩剑落在脚边，他伸脚一勾，身形未动，剑已在手中。

        他一双眸子死盯着陆仁嘉，嘴里还在说话给对方听，“如今你修为竟是比我高了，倒是不知道你这些年都躲在什么地方……”

        他喉咙里发出几声笑，颇为惋惜的感叹：“可有回来拜祭你母亲？”

        他话音未落，眼前却有银光一闪，他侧头躲避，脸上已经留下两道划痕，正好从眼角斜至嘴角。

        他抹了一手血，幸好他躲得及时，不然这伤口再深一些岂不是毁了这皮相。

        他将那血抹在剑柄上，哼笑出声。

        “拔剑。”

        陆仁嘉声音依旧平静，陆岳从他脸上看不出分毫动摇的神情，不知道这小子修为究竟到了几层，他竟然感知不到，止住了喉中挑衅的笑意，一双浓眉越拧越紧。

        既然叫他拔剑，他就好好教训这顽劣小儿。

        剑鞘被他插在地上，长剑出鞘，肉眼可见剑身上包裹着一层浓密的黑气，他剑招起势，破空之音仔细听去宛若鸟鸣。

        陆仁嘉这才变了脸色，但不过一息就还原，他疑心这剑的来历。

        鸟鸣之声从左耳边响起，陆仁嘉提剑格挡，忽觉风的流动不对，他旋身向右，果不其然，拦下了自右边来的一招。

        陆仁嘉剑法师承古剑宗，又因为他性子原因，基础练得尤为扎实，再加上后面经常和碧心相互较量，原本稳扎稳打的剑招当中又带了些许进攻的猛劲儿。

        因此，即使他挥剑一档是为防守，但剑气也能震得陆岳虎口发麻。

        陆岳连忙咬碎藏在牙中的丹药，清冽的丹药入喉，似有一股强劲的能量充盈四肢，陆仁嘉不退反进，招招直逼陆仁嘉心口。

        他的目的性太明显，虽然不知道他体内灵力为什么瞬间暴涨，但即使如此，他每一招都被陆仁嘉轻松化解。

        陆仁嘉心觉那把佩剑上的黑气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手持剑，一手持剑鞘，格挡之时，均用剑鞘做挡，

        他眼睁睁看着陆岳体内的灵力又涨了一倍，而他那双眼睛也变得猩红骇人，于他，只觉恶心不耐。

        想这玉衡都的虎威将军实力不过如此，能坐上这个位置，有多少是弄权所得，母亲的哀怨，齐阳的牺牲，幼年的躲藏，儿时只觉得他是笼罩在头顶一片恐怖的阴影避之不及，如今方觉这一层阴影大半是那虚无缥缈的雾气组成，只待他劈散开来，也就烟消云散了。

        陆仁嘉静心凝神，入目剑招变得缓慢清晰，他脚步迈向前方，银剑划开血花，他手腕一动，将银剑上的鲜红悉数摔落在地，收剑入鞘，缓缓中平了多年来心头的叫嚣。

        头顶上的阴霾不会再有了，他平静的合上眼眸，不再去看躺在地上的尸首，睁眼时却睹见原本裹在陆岳佩剑上的黑气正脱离剑身，形如鸟状，眨眼间便飞出了营帐，陆仁嘉御剑追赶，天亮前是最黑的时候，黑影溶于夜色一体，最后看到那黑影朝着玉衡都的方向而去。

        地平线边拉扯着黑幕，陆仁嘉赶忙御剑回到燕山府。

        齐阳在青云壁守了一夜，见陆仁嘉及时归来，且面色如常，他只拍了拍他肩，他知道，已不需要他再说什么了。

        天光破晓之时，燕山府青云壁，东宁郡鸳鸯潭，云龙堡阳山，三处，同时种下木灵果实。

        木灵果实落地便生根，根茎向下深深扎入北荒大陆，种下它时，并未见他发芽，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总有一天，能够在绿草如茵的土地上见到那棵小小的，充盈着灵气的新芽。

        碧心体内的灵力损耗过大，喝灵泉水竟然也没用，敖乌强硬牵住她手腕，一个瞬息便带她离开了云龙堡。

        而云龙堡从此也留下一个阳山有龙神保护的传说，神龙军形象在老百姓眼中一下子颠覆。

        “碧心，你听着，你体质也许异于常人，不可再在北荒逗留。”

        传音入耳，四两桃夭连同陆仁嘉都觉头颅炸痛，听到敖乌现在要强行离开此界，四两和桃夭连忙飞往敖乌身边。

        陆仁嘉犹豫了一瞬，御剑前去。

        灵泉水的灵气似乎不能被她吸收，体内的灵气从她身上渐渐散去，左右也吸收不了，碧心干脆召出玄苍剑来，让玄苍剑好好受着滋养。

        敖乌停在云层上，片刻后便等来了几人。

        陆仁嘉见碧心周身盈着灵气，“师妹，你……”

        碧心笑了笑，“出了点小状况，师兄不必担心。”

        “龙哥，主人，咱们是不是现在就离开。”

        敖乌颔首，一手紧握着碧心，另一只手接过桃夭递来的如意斗。

        陆仁嘉立在剑上，耳旁的风越来越大，他发丝被吹得凌乱，衣摆翩飞，但他身姿如松，未曾动摇一分。

        风洞初现雏形。

        他却御剑后退。

        “师兄？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陆仁嘉摇头，冲着碧心一笑，“师妹，我不走了，我的根在这里，就在北荒。”

        碧心懂了，冲他扬了个大大的笑脸，“师兄珍重！”

        她话音重重落在他耳畔，陆仁嘉亦重重点头，他立在剑上行礼，“这一路来多谢前辈们照拂，陆某无以为报！”

        四两摆了摆手，以前还多亏了这小子吸引龙哥火力，“都是小事儿，小事儿。”

        敖乌颔首，不再耽误时间，将碧心揽入怀，牢牢固定在胸膛前，走入了那风洞之中，四两桃夭亦随其后。

        风洞渐渐缩小，而眼前一抹黑影窜过，竟然也钻进了风洞之中，陆仁嘉大骇，聚集全身灵力传音过去，

        “师妹！小心那鸟状黑影！”

        最后，风洞彻底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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