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好点了，今天应该可以

这世上没什么是让我觉得有意思的。

        至少，我和我的主子夜琛都觉得这人间无趣的像是一个熔炉，又热又闷，进去时是一块破石头，出来时还是一块破石头。他捡我回去的时候大概就是想着哪天把我养大了，能够代替他去看看熔炉里到底有什么。

        所以当时身为小破石头的我就变成了他看人间的一只眼睛。

        我父母死的早，也不知道是饿死的还是冻死的，反正那年饥荒死了不少人。夜琛捡到我的时候，我还在啃着我娘的小腿骨上最后一片筋肉，满嘴是血的样子惹得他发笑。

        他总是会有事没事的拿这件事情开我玩笑，笑着说，“原来吃人的也不一定是妖魔鬼怪。”

        可能从我选择吃那块肉的时候就注定我这一辈子不可能当个人吧。

        也是，反正当人也没什么意思。什么修仙啊，什么根骨奇佳也让我高兴不起来。反正我也只是一双眼睛，反正也只是主子茶余饭后的一点笑料。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无趣的。至少世界里有这样的一个人还是挺有意思的。

        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呢？

        应该是第一次被杜玄修拖着抱着带到长清的时候。

        那个人穿着一件青色的衣服，头发整整齐齐的束在脑后，一张脸被太阳晒成麦色，眼睛里都是光一样的神采。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就像是清晨的太阳蓄着满满的生机活力，好像希望永远也不会泯灭一样。

        可是夜琛说，这小子很无趣。很难得的我居然不认同夜琛的话。

        我看他整日发了疯似得修习，好几次打坐坐着坐着不是吐血就是流鼻血。闹得整个房间都是血腥味他都不带停的。

        我不堪其扰的同时，好奇着他为什么这样刻苦。是为了早日升天摆脱无趣的人间呢，还是追求力量打算当上这世界的王者？

        这么一想，我觉得原来他也是个无趣的东西。夜琛说的一点都没错。

        所以我把脸埋在枕头里，好隔开着臭哄哄的腥气和这无趣的人。

        “衡文，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学成下山？”无趣的人突然找我搭话，我觉得新奇极了。

        “下山？”我抬头，他嘴角血渍未干。这人天天拼了命的修炼不是为了升天当神仙，而是下山？

        夜琛说很多人都想进长清修仙，一般都是一修炼就一辈子的，哪有学成下山的说法？

        我觉得这小子既无趣，而且脑子一定有问题。啊，我当时是脑子坏了吗？觉得这种人有趣？

        他笑了笑，眼底的光就像是窗边的烛火明明灭灭摇摆不定。他低着头一边自顾自的笑着，一边跟我说，“师尊说如果我学成了就让我下山去。”

        诚然，这是个谎话。

        修为无止境，除非成仙，否则哪里算得上是学成？

        这小子被骗了。

        我想笑，但是看他眼底渐渐湮灭的光像是要湮灭在灯油里的烛火。

        我不忍心了。

        “你为什么急着下山去？”我记得杜玄修说他根骨是难得一遇的，也许会成为修仙界的天才，也有可能成为这个世上百年来唯一一个修成神的人。自断前途，这可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儿。

        他说，“有个人在山下等着我。我说一年后，一定回去接他。”

        说话的时候他眼里要熄灭的光又亮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甜的像是蜜糖腻死人。

        我见过许多笑容，那些笑容就像是壳一样粘在脸上，假得似乎敲一敲就会跟蛋壳一样噼里啪啦的脱落。但是这个人笑起来，却是那么的熠熠生辉，让人见了就心间温暖。

        我突然有点羡慕他说的那个人，我也要想有一个人一说到我就笑得像糖一样甜。

        我决心帮一把他们。

        夜琛说过，魔的血可以让修士增长灵力，血液越纯，功效越强大。

        所以那天夜里，我趁着夜琛来找我听故事的空挡偷偷摸摸的拿着小刀划开了他的手腕。

        月色苍白，嫣红色的血珠就像是熟透了的石榴籽一颗一颗的滚到我准备好的小瓶子里。

        今天的故事说的精彩，所以夜琛睡熟之后嘴角也漾着一抹笑意。我把瓶子收到怀里时，他都没有醒来。

        魔的伤口总是愈合的快。瓶子装满的时候，我作案的唯一证据也被销毁得一干二净。

        我第一次像个人一样雀跃到浑身颤抖。感觉怀里的瓶子沉甸甸的，里头装着的似乎不只是沈清文的梦想，还有我终于会跳的人心。

        我想啊，如果沈清文如愿下了山去接到了那个人。我一定要跟着沈清文一块去，然后跟着他们两个一起笑。那样无聊的人世间就会有三个一样有趣的人了。

        兴奋使我夜不能寐，以至于都没嫌弃地板多凉就依着床脚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夜琛已经把我送回长清了。毕竟他隔三差五需要听故事，而故事的来源就是长清。

        但是这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很快的就消失，而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道，“魔血虽然能给修士极大的力量，但是反噬的痛苦足以要了一个人的命。”

        我知道我的罪行迟早有一天会被揭露，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手心湿了一片。正要再说些什么，夜琛却已经拂袖离开了。

        那天一直到中午天还是放晴的，风吹影移，我看到了又在刻苦修炼的沈清文。似乎是修炼操之过急，这一天他没练一会儿就吐了一口血。面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纸一样，靠在树下不住地哆嗦。

        我手里攥着那个瓶子，不知道为什么昨晚的雀跃兴奋在听到夜琛的话后荡然无存。到底是怎样的痛才会要人命让我十分好奇，但又十分恐惧。

        所以当我走近沈清文的时候，我非常城实的告诉他我手里的魔血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生命，那是对人最重要的东西。那是比成仙更加让人看重的东西。和我年纪相仿的他一定知道孰轻孰重，然后放弃下山吧？

        果然，他听了之后接过瓶子的手开始不住的颤抖。眼底的光芒闪烁熄灭，熄灭闪烁，最后湮灭在他的长发下。

        我有点失落，因为我从没想过自己会亲手扼杀掉一个有趣的人。

        “谢谢衡文了。”他抬起头冲我笑，眼底的光芒重新燃起。

        当天夜里下了雨，我拿着针蘸着小碟子里的血，就着灯火一笔一划的在沈清文的右手腕上刻着错综复杂的纹路。随着白皙的手腕上纹路逐渐完整，沈清文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他吐血吐的厉害，嘴角血渍滴滴答答就没有停过。可是他还是咬着牙让我继续，刻下去的咒印不住地朝他肉里侵蚀，也许是意识不清，也许是他为了转移注意力，话多了起来，他说明天他就要去接那个人了，他说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那人的脸了。

        他说他让那个人等了太久了。

        他嘴里的明天美好无边，好像第二天要成仙也没有那么高兴一样。我被他的情绪感染着，第一次觉得明天是这样的令人稀罕。

        可是谁知道，他的那个明天却在高烧中度过。

        夜琛说过，明日复明日，不过是一天叠一天。错过了一天，还有下一天。

        我拿夜琛的话安慰着沈清文，他这才安心的躺在床上等到第二天退烧才去找杜玄修请求下山。

        因为魔血的关系，他达到了下山的要求。明明连路都走不稳了，他还是高兴的要下山。

        魔血的反噬让他五脏六腑都在出血，如果不及时医治他可能真的会死掉。可是我不敢和杜玄修说这件事，我不忍心延后两个人的重逢。

        所以那天我扶着沈清文一起下山去找等待他的那个人。

        天上下起了大雨，雾蒙蒙的天，黑黢黢的青石板路，还有乱糟糟的阁楼。

        看着那满带浊气，堆满无趣的地方，我惊讶极了。没想到沈清文要找的人会在这样的地方——一个堆满俗人的窑子？

        里头出来的老女人扭着腰捏着帕子笑声尖锐刺耳，“你说江言殊啊？被卖给王老爷了啊。这个时候都没消息应该是死了吧。”

        我清楚的看到沈清文眼底的光煞然熄灭，一双眼睛漆黑的像是结了层黑雾，空洞无神的看着外头下着大雨的街。

        然后也不管自己是否站得稳，跌跌撞撞着冲到雨里，像个疯子一样见人就撞上去。他撞得鼻青眼肿，被淋的狼狈不堪，可是他还是逢人就撞，见人就问。

        随后跌坐在地上，落得一身白眼，获满身讥讽。

        最后，彻底跌倒在地。

        夜琛说过，明日复明日，不过是一天叠一天。错过了一天，还有下一天。

        但夜琛不知道沈清文错过的那一天，好像是错过了一辈子。

        檀香的味道浓郁清冷，跟佛堂上的雕塑一样表面上是慈悲为怀，其实内里不过是河边的顽石，冷漠的让人胆颤。

        我抱着沈清文坐在城外的破庙里，突然有那么几分想笑。

        沈清文说，他就不该抛下小殊一个人去长清修仙的。

        沈清文说，修仙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这么一说，我也开始好奇着人们修仙求佛的意义了。人们跪拜着的佛像仙者，不就是那些狠心抛下他们的同类吗？

        做人时都不肯多看同类的佛像仙者，成神成佛时还会认真倾听人们诉求吗？

        这个无趣的人间冷漠虚伪得让人害怕，甚至比夜琛这个人人闻风丧胆的魔头还让我觉得难以接近。

        我想，当魔或许比当人更适合我吧。至少当魔可以只是听故事的，而不是成为故事里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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