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傲慢

　　要说当今的大明，有谁对瓦刺最为了解，于谦算是其中的翘楚之辈，但并不意味着没有人能够与他相比。
宣府杨洪，被外地称之为杨王，常年和草原蛮夷打交道，一生战功卓著，不知有多少次率兵出战，追杀草原蛮夷。
论对瓦刺的了解，他肯定是不逊色于谦的。
与之相对的大同总兵官郭登，就要逊色许多，但问题主要是出在为人上，真论起对瓦刺的了解，郭登也不会差到哪去。
石亨虽说是个安禄山一般的人物，却也是靠自己的硬实力，靠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
他对瓦刺的了解，同样极为深刻，并且有着自己独到的看法。
早朝结束后的廷议，向来是用来落实大事的。
新年刚过，最大的事情，无非就是瓦刺即将再次大举南下。
像这样的主题，不管是于谦还是石亨都很适合出来做主角。
于谦刚刚在早朝之上，狠狠的表现了一把，把存在感直接拉满了。
这会儿，还有些口干舌燥，也就让石亨捡了个便宜。
石亨站在勘與图旁，眉飞色舞，言之凿凿。
“以末将过往的经验来看，瓦刺大举南下，需要满足多个条件，一个是天气，一个是粮食，一个是大军聚集需要时间。”
“现如今草原上，冷的骨头掉渣，几千人几万人，面对要命的白毛雪，都是冻成冰雕的下场，不会有什么区别。”
“瓦刺平时只有少数精锐聚集在国师的身边，大部队的主力军，分散在各处，需要一到两个月的时间聚集，才能够拧成一股绳子。”
“粮食的筹备和运输，同样需要时间。”
石亨手指轻轻敲击勘與图，经过几个呼吸的估算后，给出了一个准确的日期。
“瓦刺想要再次大军南下侵略，最快也得到明年四月末，大概会在五月初，或者五月中旬，与宣府爆发大规模战争。”
“如今大年三十刚过，我们还有将近四个月的时间准备。”
“杨洪这人，我和他打的交道不多，但也能看出来，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
“只要咱们这边物资给到位，他那边大概是不会出问题的，肯定能守得住，至于能不能把这场仗打的漂亮打的精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石亨笑着对众人拱了拱手。
“四个月，这四个月里，希望大家能齐心协力，把该做的准备都做好。”
“这次，我大明必胜！”
众人听闻此言，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在座的各位，都不是蠢货，他们都能看清楚局势。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优势有多大，他们才发自内心的感到骄傲和放松。
这场战争在他们的眼里看来，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输！
但……
越是如此，朱钰眉毛就皱的越深。
看着面前的诸位大臣，心情莫名变得有些烦躁起来。
战术上蔑视敌人，战略上重视敌人，这是每一场成功的大规模战役，必不可缺的思想！
觉得自己大概率能赢，然后就飘了的傲慢，则是每一个强大的帝国，都会有的通病。
很多时候，一个强大的帝国之所以会失败，问题就在此处。
帝国内的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的自豪与傲慢，觉得自己必胜。
因此而懈怠，一步错步步错，最终导致全盘崩溃，所有人一起领盒饭。
朱钰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廷议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有些看不下去了。
“内三关被破，蛮夷荼毒中原，二十万将士战死沙场，上百万百姓流离失所，不知多少人死在灾难里。”
“瓦刺大举南下，不知害死了多少人，看看京城之外，每一条道路上，路边随处可见死人，腐尸。”
“我们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才终于将敌人击退。”
“时至今日，这才过去多久？不到几个月的时间！诸位大人，就这么懈怠了吗？”
“看看你们现在的模样吧！”
朱钰眉毛紧皱，手指一下一下的，重重的敲击桌面。
发出蹦蹦蹦的声音，就像是敲打在每一位大臣的心头，令在场的所有人，莫名感到心口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大石。
尤其是石亨，脸上的笑容迅速收敛，愧疚的低下了头。
他觉得陛下这是在说他。
毕竟，其他人他不知道，他石亨确实是懈怠了。
不仅是懈怠了，甚至还被陛下给抓了个正着。
要不是陛下看在于谦的面子上，看在他前段时间足够拼命，表现的很出色的份上，依旧选择信任他。
恐怕石亨现在又得到大牢里蹲着去了。
朱钰敲击桌面的手指猛的一停，口中冷哼一声，目光扫视在场的众人。
“朕问你们，土木堡之变，最根源的问题在于何处？”
“是好大喜功，看不清自己能力，狂妄无能的稽王？”
“是久不操练，从上到下烂成一片，远不如前的京营？”
“还是无君无父，无尊无卑，浑身每一个毛孔里都散发着臭味，最后被人活活锤死的大太监王振？”
朱钰闭上眼睛，痛彻心扉的道：“朕说的每一个，都是土木堡之变的罪魁祸首之一。”
“但要说他们是全部？不尽然！”
“傲慢！根植在我们心里，我们每一个人心里的傲慢！”
“同样是罪魁祸首之一，甚至有可能，是最大的成因！”
朱钰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诸位爱卿，朕临危受命，看到我大明江山，内忧外患，烂成了筛子！心忧，忧的夜不能寐啊！”
“自从登基以来，更是每日三省，睡觉前，问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处理好？今天的处理是否有问题？还有哪些地方可以做得更好？”
“有时候，深感无力，便彻夜难眠。”
“我大明，已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
“还望诸位，千千万，放下心里那些可有可无的傲慢吧！”
“现在，是国家危难之际，而不是什么繁华盛世！”
话音落下。
廷议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朱钰双眼紧闭，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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