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墓林对酌

山头上一人一豹的身影十分显眼，小黑豹的头上不知顶着个什么，兀自玩得欢乐。

        年轻女弟子正抱膝而坐，伸出一只手来点着小黑豹的脑袋，自言自语道，“你啊，从哪弄来这么个玩意，天天都玩得不亦乐乎的。”

        小黑豹在地上打了个滚，柔软的肚腹沾上了些草屑，发出了愉悦的低叫声。

        霜盏刻意放重了脚步，却不曾想人都快要走到面前了，对方依旧没有察觉出她的到来。

        她站定在那人身后三尺外，声调平缓而语意肯定，“姬泠霜。”

        年轻女弟子闻声回过头来，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一骨碌蹦了起来。

        “你是，霜盏姐姐？”

        “你认得我？”霜盏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不算认得。”姬泠霜的脸颊上泛起一层薄红，“我听说原本取信的任务是要交予我的，是你替我去了，一直都想着等你回来再向你道谢的。”

        “不过是件小事，何必言谢。”霜盏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倒是更好奇，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既然我想要道谢，自然要知道对方长的什么样子。”姬泠霜神色认真，“我问了阁里的人，他们都说，很好认，一见便知。”

        “罢了。”霜盏闻言一哂，大抵能想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你既然说要谢我，那不如陪我去个地方。”

        “何处？”

        “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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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盏寻了一处空地坐下，将提着的两坛酒搁在身边，向着跟来的姬泠霜招了招手。

        “这是？”姬泠霜不明所以地站了一会儿，干脆与她一样曲着腿坐下了。

        霜盏拿起其中一坛酒，利落地撕了坛口的红封，转手递到了姬泠霜面前。

        “喝。”

        姬泠霜茫然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递到眼前的酒，犹豫半晌还是接过，想着先前途经酒肆时曾见过的那些酒客，也跟着有样学样，豪爽地仰头灌了一口。只是这姿态并未持久，姬泠霜一手捂着胸口猛烈地呛咳起来，被她提在手中的酒坛也随之一阵摇晃，坛中清冽酒液飞溅一地。

        辛辣的酒液滚过咽喉，落进腹中，带起一片燎原的热度，烧得她一时头昏脑胀。她稀里糊涂地想着，原来酒是这个味道。

        “为什么失魂落魄？”霜盏瞥了一眼小姑娘瞬间烧红的脸颊，不由得微微摇头，觉出了几分好笑，她这一口，恐怕也只有一杯的量。

        “我不是故意不接这个任务的。”姬泠霜对她的措辞不置可否，答非所问地接道，“我，收到了薛菀的信，她捡到了一盏河灯。风絮许愿弟弟能够平安的河灯。”她呵出一口长气，低了眉眼掩饰此刻神色，“之前长安的任务，龙城烽火小组成员之一，岩鬼，因为姐姐风絮陷在张皇后手中而背叛阁中。在洛阳城外，他引我去追查他，故意显露了武功路数，又留下了腰牌为线索。意外已生，我只能依着命令到长安寻找上峰谢长安。他让我去窃听消息，我听完了前因后果，又见他们防守不严，就自作主张杀了守卫，把风絮带了回来。谢长安见了，就冷嘲热讽了我一顿。”她嗤笑一声，“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擅自行动，可我还是那么做了，我不后悔。只是我没有想到，岩鬼知道了风絮平安的消息，当场便跑了。”

        此间细节，阁中倒是从无人提起。

        霜盏安静地听着，而姬泠霜似乎也不需要他人应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不明白，可谢长安让我别管。后来台首知晓此事，就说，岩鬼不会畏罪潜逃，若是再遇到他，就告诉他，让他回来领罚。”她的情绪越发低落，声音却依旧清晰，“我没想到，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他似乎也没有想过要活着，双臂皆断，用嘴咬着药包回来的。满身的血，将他的衣物都浸透了，我，我想扶他一把却无从下手。他见了我第一句就是，追兵都死了。而后又说替他照看姐姐，向台首问安。他明明是台首的徒弟，在最后的这点时间里，却用着如此疏离的称呼，因为他自觉是个叛徒，没有资格也没有脸面，再自称是台首的徒弟吧。”她抬手捂住了脸，语无伦次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可是，可是那药没有用了，不能饮酒，不能……他用命换回来的，没用了……”

        清风拂过，附近艳丽如血的繁盛枝叶间垂挂的腰牌在风中伶仃作响。

        霜盏闭了闭眼，低低的叹息声也随着这阵轻柔的风一同消散了。

        “薛菀是七秀坊的人，她误打误撞地和江枫渔火的裳翎接上了暗号，我晚到一步，落了空。她莫名其妙地被卷进了这次任务，也和我一起经历了所有事，岩鬼，岩鬼的事她也……到了分别时她让我给她写信。我不敢在信里说太多，只是和她报了平安，说是后会有期，想来大抵也很难再见。”她自嘲地笑了笑，“她给我回了信，说是在扬州河边玩时捡到了一盏祈愿弟弟平安的河灯，署名是风絮。她不知道风絮的事，在信中与我说，希望许愿的姐姐能够得偿所愿，可我，可我……风絮不知道，她不知道这件事，大概也算是好事吧。以为彼此天各一方的安好，总好过知道此生此世，碧落黄泉，永难相见。她半世流离，如今大概也在阁中的安排下做回了不用看人脸色的普通女子，这样……应该已经很好了吧。”

        “相较于她半生风尘，寄人篱下，如今算是不错。”霜盏微微颔首，“若是她一心相信，弟弟还活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接到的信时候，很难过。”姬泠霜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些，“当时也没有再想什么，只是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便跑来了这里，吹冷风。”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微低下头，“让你见笑了。”

        “你教训别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霜盏摇了摇头，笑道，“一边教训别人感情无用，一边又默默地躲到水边，念叨着想念师兄。”

        “这，这是谁告诉你的？”姬泠霜一怔，“那时候明明周围都没有人，我……”

        “是在长安的同门说的。”霜盏不防她还有此反问，当即出言打断了她的回忆，“那位同门见你一个人蹲在水边怕你出事，不过听了你的念叨又放了心，便走开了。”

        “……是这样啊。”姬泠霜捂着发烫的脸颊，不由得觉出几分尴尬来，“连你刚回来都知道了，那阁里岂不是传遍了，那我，我就太丢人了……”

        “那位同门，是我先前的旧识。”霜盏心念电转，想定了说辞，“我回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了，便攀谈了几句，他并未再告知其他人。”

        “那还好。”姬泠霜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舒了口气，“幸好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思念一个人如何算得笑话。”霜盏不置可否，话风一转，“想说说他吗？”

        “说谁？”闻言姬泠霜骤然心生防备，当即错开了闪烁不定的目光不再看她，故作不解道，“我不明白。”

        “江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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