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鬼蜮

血雾堆积，暗红近黑，一块稍高些的石碑上坐着叶十三，于雾中露出脸同上半身。

        “红月里是什么？”俞绵绵仰视向他。“钥匙不在我这儿。”叶十三眉眼弯弯，却无丝毫情绪，略显诡异，“你们可以自己去找，就在这儿。”

        “你拿不了？”叶十三抚上唇角，掐出点儿凹陷，“说了，就没意思了。”血雾掩去他的身影，唯余无尽石碑。

        瞟过叶家人，萧衡上前几步，“叶十三这是成阵灵了吧？”“可以这么说。”俞绵绵触上石碑，“符阵自成领域，目之所及皆为真实，阵灵还如此驳杂，棘手。”

        “他说就在这，那要将墓都翻一遍不成？”楼念北稍显犹豫，左右望望，“太多了吧。”“总该有些不一样。”叶笳猜测，“太久远的约莫不是，试炼是自三百年前起，才尤为严苛。”

        翻翻找找，众人一一看过墓碑年份，虽按宗系排列，但并非无规律可循。叶筝总结，“左边和正中的偏右山脚，以及我们跟前。”

        四周诡异一静，叶十八弱弱发问，“开始刨坟？”叶家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承接了众人目光的叶笳同叶筝，面露难色。就算下得去手，那味儿也遭不住啊。

        “刨坟做什么？”俞绵绵冲他们一笑，指尖符文勾连，“这里可是符阵塑成的领域。”墨色符文顺叶筝总结的方向飘去，没入地面。

        一阵窸窸窣窣，坟堆中冒出一个个头颅，瞪着俩大窟窿，两只干枯的手撑上地面，将自己下半截给利索拔了出来。枯骨挠挠头，似有些不清楚状况。

        叶笳等人稍稍散开，提刀握剑，一脸警惕。

        长剑斜劈，俞绵绵劈得近处一具白骨当场天女散花，骨头零零碎碎散了一地。骷髅滴溜溜滚上几圈，等落定了，漆黑的俩窟窿甚至透出些许无辜。

        敲上石碑，俞绵绵唤回一众枯骨的注意，“看清楚了吧？找出你们中最与众不同的骨头，否则后果如下。”

        瞧着那具骨头好不容易偷偷组装出指骨，下一瞬，就被十分无情地一脚踩了个散，枯骨们齐齐打了个颤。“不去找吗？”俞绵绵长剑挑起骷髅，斜睨枯骨们一眼。

        几十具枯骨整齐划一，扭头就跑，毫不犹豫地奔往两山之间的缝隙。俞绵绵怀抱骷髅，跟了上去。萧衡同楼念北脱了外衣，各提一包剩余白骨，一副反客为主，打家劫舍之势，手熟得很。徒留叶家人于原地凌乱。

        收敛起表情，叶笳目光略显幽怨，唤叶筝等人回神，“走。”叶竽你知道这三人的真面目吗？就敢合作！

        山间缝隙愈发宽阔，十来具枯骨齐肩而过，尚且绰绰有余。血雾渐次淡去，一片浅红中隐约露出个圆形轮廓，似个深坑。

        待走近，薄雾下石砖铺地，中央一圆盖雕饰繁花，华丽而厚重。几十具枯骨围上圆盖一侧，枯手搭上，将圆盖挪位，露出底部石棺。

        示意打开布包，俞绵绵将骷髅放下，待它组全了，悠悠开口，“委屈你了，也多谢诸位。”一众枯骨领回倒霉白骨，飞也似的逃了。

        等上一会儿，俞绵绵摊开五指，掌心悬浮一串符文，同唤醒枯骨的别无二致。俞绵绵嘀嘀咕咕，“都躺回去了吧，哦，还差两个远的，好了。”符文散去，山谷一片静谧。

        溜达至石棺旁侧，俞绵绵疑惑，“愣着看我干嘛？开你们的啊。”早早跃下，正要开棺，却没见着俞绵绵，乖乖等候的叶笳等人眼睛一亮，齐齐动手掀棺。

        “他们怎么了？突然那么兴奋。”俞绵绵好奇。萧衡两手一摊，略显无奈，“被唬着了，然后又意识到我们和他们是一伙的。”

        棺盖开启，一白骨躺于玉枕之上，口衔血红圆珠，如血滴凝成。叶十八靠得近，探手要拿，被震得飞出两米远。“这什么珠子？”他心有余悸，若不是叶筝手快，他就砸墙上去了。

        “防你们的。”墨色符文盘旋，圆珠红芒一闪，无声碎裂，俞绵绵收手，“开了。”

        这么简单？叶笳等人面带怀疑，四周血线却如潮水退却，平铺一地，露出光秃秃的白卵，只被零星血线半托于地面，高度不过及膝。

        叶笳几人围上前，白卵毫无动静。“不是说开了？”叶筝蹙起眉头，“也不见叶竽那小子。”

        “不会被抓进去了吧？”叶十八的手敲上白卵，几道细长红影却如同被瞬间触发，将叶十八几人一水儿吊上半空。叶十三脚踏血线，凌空而站，缓缓开口，“最好，别动。”

        碍于叶十三抓了人，叶笳同叶筝只得顿于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四周血线密布，一捞一大把，对她们并不利。

        “师尊，我去帮……”楼念北住了嘴。俞绵绵神色不虞，闻言更是眉头一皱，“我们以出阵为首。”楼念北垂首，稍显局促，“我觉着，叶家人像守着什么秘密，老祖说他们贪心不足蛇吞象。”

        “你说的没错，叶家人的确可疑。”俞绵绵摸摸他头，“符修，一讲心境，二讲耐力。老祖不拘泥于自身困境，且敢反过来利用叶家人，还隐匿于幻境近千年，只为求一破解之法，心境同耐力极佳。”

        短促一笑，萧衡指明，“若说他的处境非人为设局，那可真够倒霉的。”

        脚底碾上血线，俞绵绵瞧它们滑动躲避，一副气焰全消，人畜无害的模样，“然而，对他设下的局至今未曾展露。他口中的神，同魔可没什么区别。”

        人面墙上的叶家人也曾提及神魔，可他将神认作魔，接着又笃定为神，要说没猫腻，谁信？

        可老祖被解决后，叶笙安静得过分，叫她也不理。叶十三对叶笳几人一路引导，那就不好轻易阻拦，以免乱了他的布置。

        血线之上，叶十三高悬，两侧吊着一溜的人。“不救他们吗？”叶十三咧开嘴角，笑得六亲不认，“好可怜哦，傻得可怜。”

        可惜叶十八几人被捂了嘴，骂人都骂不了，只能像一只只被丝茧包裹的毛毛虫，时不时翘起尾巴挣扎上一两下，以示不满。一阵沉默对峙后，叶笳两人开始不耐，眼底沁出了点儿凶光。

        “哈。”叶十三漫不经心的笑添了几分真情实感，“他们的眼睛，我可没挡。”叶笳像被烫了手似的瞳孔骤缩，眼底的红眨眼消去几分，叶筝舔上齿列，只从唇缝透出点儿舌尖，微微外泄的冷厉戛然而止。

        两双眼重归黑白分明，一温婉，一艳丽，未经装扮，就那么素衣长立，便也是落落大方，挑不出什么不好的。

        叶十三满意地点点头，抬手收拢五指，蛛丝似的血线骤然收紧，被包裹的人闷哼出声，血如涓流，滴滴答答。

        面色一白，两人再也压不住眼底的戾气。一缕长发被削了去，叶十三也不恼，躲过叶筝的短刀，召来血线拽住叶笳的银丝，三人打成一团。

        “还下不了决心？”见两人迟迟不下狠手，叶十三好笑，低语道：“也不知坚持些什么。”

        长发划出锐利长弧，他忽地顺自己闪避的动作撞向交错的银丝。叶笳十指已然收拢，正要追击擒制，如今却正好网向叶十三。

        银丝扎入皮肉，叶十三如斜挂蛛网，他却双眸落星，亮晶晶一片，唇角荡开一抹弧度，得逞之意明明晃晃。

        叶筝头皮发麻，但根本来不及收去攻势，短刀直直捅向他胸口，只在最后关头细微偏移，噗呲一声，短刀依旧入肉。

        金光点点，绕上叶十三周身，最终连他嚣张的笑，也只如落日余晖被暗色吞噬般，消失不见。血线裹了人茧彻底退去，白卵也不见踪影，独独一具纤细的尸骸伶仃跪立，散发莹莹幽光，金色符文以其为圆心层层铺开。

        至此，符阵原貌得以破解。偌大空间内漆黑人骨铺天盖地，叠叠累累，跪立的尸骸同符文反倒成了唯一的亮色。

        往日的话语再次炸响于耳边“叶家要弃了叶笛”。叶笳本就泛白的脸愈发惨白，叶筝的脸色也并不好，灰败一片。

        尸骸身后，一地雪发散落，血管似的红丝缠绕一双手臂，另一端悬挂着没入漆黑人骨，叶竽头颅低垂，整个人跌坐在地，看不清神色。

        “真正活着的，恐怕从一开始就只有你们三人。”俞绵绵三人踏入符阵。

        双眼发红，叶笳语带恨意，“他们个个有呼吸，有温度，就活生生站我跟前，能跳能笑，该如何？能如何？”

        “拼了命的要出去，”叶筝咬牙而笑，“原来出去了，才真的活不了了。”

        符阵领域之内皆为真实，阵一破，阵内真实便也不存，一切回归本真。

        再者阵中幻境丛生，交错混杂，叶笳同叶筝二人虽借试炼的经验，硬生生熬了下来，却深陷虚幻。于是叶十三步步紧逼，剜却心头肉也要医得眼前疮，逐一破除老祖构建的幻梦。

        老祖约莫察觉了这点，才催动符阵，唤出红月，要抢先彻底掌控符阵，可惜叶十三不可能给他机会，掌控符阵部分的叶竽更不会退让。

        但让老祖谋划至今，制约他的究竟是什么？又是何人要利用他的幻境作为牵制？牵制什么？

        俞绵绵俯身去看金色符文下镇压的东西，不过一指宽，片状，微带弧度，色如羊脂，却被点点霉斑破去了温润，似即将步入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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