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单丝不成线

事情似乎已经了结，毫无再盘桓下去的道理了。但要说他心愿得偿，那还差得很远。只不过素还真这头已经面目全非，现在是解锋镝，无从说起。另一头全无踪迹，不知从哪里找起……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是碎无泪的声音。

        岑我寻道，“已经与屈先生告别过了，还未与你告别。”说罢，他转过身道，“兵器还未解决……”

        “是，还没解决。”碎无泪看着他说道，她站在山坡顶上，他则是要下山，于是二人之间还距着好几步之遥。

        因着要与她说话，他仍保持着转过身的样子看着她问道，“想好了名字么？”

        碎无泪摇头，她不解，他离开之前毫无征兆，说走便走……

        “不如叫量天尺……剑行天下，尺定乾坤。”岑我寻说罢，回转身又望向远处。他眸光总是流连在远方，赶路之心似乎急切，好似有许多的事情还待他处理，致使他必须匆匆离开……

        她深思多虑，却无法了解他的内心。

        他只是认真的与她说到兵器的名字，她心头忽地刮过一阵隐痛，这实在是没法说得事情。她从山坡上走下来，站到了他的身边，好风景难道独独落在他的眼内吗？她不信，眺目望去皆是墨绿色的树林，无从分辨路途。

        “我用的是刀，又非是剑……”她冷淡极的反驳着。

        岑我寻却是笑道，“剑是百器之首，你的刀已断，可以改用剑。”

        “我为何一定要接受你的建议？”她终究是忍不住反问。

        岑我寻朝她安抚的一笑，“因为我的建议是良言。”

        难得的，她没有再起与他争辩的心思，她只是问道，“你要去哪里？”

        这倒是不好说了。

        他道，“退隐吧。”

        退隐？这是碎无泪从未想过的答案，就在此刻，他告诉她，自己要去退隐了。

        “与解锋镝一见，你改变了心思。”碎无泪看到倦鸟已在归巢的途中……

        “却有这等原因。”岑我寻据实相告。

        “这个江湖没有值得你留念的吗？”碎无泪给了他回答的时间，可是他没有把握，她立刻又问道，“你晓得我为何没有偷袭解锋镝？”

        “聪明人不该做无益之事。”

        “这就是你认为的原因吗？”

        面对碎无泪的问话，岑我寻转过脸看着她，只道，“冤仇痛缠肌骨，为日深矣。”

        暮鼓晨钟，当头棒喝！

        临别之际，这番真言之中有深沉的惋惜与怜悯。

        “何为无泪，我以为不是绝情失性；何为翡翠，我以为不是尤惜其羽。”岑我寻极目远眺，山林皴染，夜色弥漫而来，天边只余最后一丝霞光。

        她有两个名字，一个名字代表过去，一个名字代表现在。过去是光，现在是夜。长夜何时至尽？她是两世为人，轮回之说，本来是渺不可知，而她却在现世经验到了。有人能记得前生，那是虚无缥缈，无法求证的事，可像她自己能记起‘譬如昨日种种死’的往事，不就等于记得前生吗？

        霞光渐次弥合裂开的天际，大地一息之间陷入黑夜……那身影早已没入林中，再难分辨。

        她仍在目送他，萍水相逢，再会有期。

        一丸凉月，满目萧索，四野寂然，夜风浸骨，冻得人瑟瑟发抖，她不禁长吁一声……她不想马上回转，尽管身上很冷，头上却很舒服，清醒轻快。就连思路也变化的异常敏锐，好似什么都能想通了，实在是很值得珍惜的一刻。

        天色将明之际，碎无泪才再次回到不动城，竟然是屈世途在等她。

        “唉，见到你平安，我放心了。”屈世途叹了一口气，他是答应了岑我寻要代为关照眼前人。

        碎无泪道，“屈先生什么时候开始替吾打造兵器？”

        “总要寻到合适的材料。一把称手的兵器需要费心巧思，随便铸造，恐怕会令持有者后患无穷。”屈世途说道。

        “什么样的材料，我可以去找……”碎无泪开口道。

        屈世途发觉她从前的棱角稍稍收敛后，也不是不可以与之打交道。

        “实不相瞒，眼下不动城有了极大的变化，我恐怕一时无法分神为你锻造兵器。”屈世途叹道，“银豹金凤他们带回了不妙的消息。”

        “怎么了？”碎无泪略感惊讶，“不动城精兵良将应当有能力排解困厄。”

        屈世途苦笑道，“我只问你，两个银豹两个金凤两个苍鹰……这种事情奇怪不奇怪？”

        原来如此，原来是有人冒充不动城十二宫的战将在苦境中原搅风搅雨。

        “嘿！我听说还有个麒麟星呢……你看，真正的麒麟星不归位，敌人倒是懂得以假乱真。”屈世途显得有些苦恼，他也是曾经扮演过麒麟星的人……

        “就算可以面具乱真，但武功呢？”

        这确实不容易仿冒。

        屈世途摇头道，“罪念你可知道？”

        岂会不知呢，这不就是绝日狂图的拿手好戏吗？

        “连武功也能仿冒……”碎无泪沉吟了片刻，才道，“我以为不会，屈先生，你倒是想武功就算可以模仿，但根基却不能一夕获得！但因为不动城从前执行黑暗之中的正义，中原百姓们有所误会……也平常。”

        “就是这话哩。”屈世途不知不觉竟然与碎无泪开始讲起了局势的始末。

        “如此一来，不动城该考虑如何反攻。”碎无泪开口说道，“不该让不幸的事情继续发生下去。”

        屈世途怔了怔，“他与你谈了什么？”这样问便是屈世途也才惊讶碎无泪的变化，她的思路清晰了……

        “他说——冤仇痛缠肌骨，为日深矣。”碎无泪将岑我寻对自己讲的话平静复述了一遍。

        “你，你就此放下了？”屈世途紧接着问道。

        碎无泪似笑非笑道，“国仇家恨，岂能轻放……”

        屈世途微微叹了一口气，他道，“先回去吧，夜已经深了。我这把老骨头是禁不起折腾了。一页书在前线筹划一际云川之事，解锋镝未归，岑我寻……又走了。现在不动城需要用人……”

        提到岑我寻，碎无泪不禁想到当初岑我寻救下屈世途时，与逆三教神机的一番对话。

        两个人慢慢走进议事大厅。

        银豹与燎羽凤都在大厅之内，刀猿与剑狼在不动城外围的双月地界戒备……殿内的气氛一时沉郁，这时候屈世途该担起绸缪的责任。

        他道，“先前讨论要协防儒道两派的据点……”

        “九轮天自从重创了一际云川，便再无大动作……”

        “不是没有大动作，而是将动作都放在了针对不动城。”银豹补充道，“百姓不堪其扰，碰见我们都似见了鬼一般……”

        “如此说来，九轮天的路数到底卑劣了。”

        “以吾之见，不动城的面具反而坏事。”燎羽凤说道，“而且针对我们的未必只是九轮天，还有逆三教……九轮天不曾摸过不动城的底细，几次来攻的都是逆三教人马，与我们是不打不相识。所以这种低劣的计策应该是逆三教策划……”

        “噢，对了，方才说到假的麒麟星……水风行步，万象星击，人家使得还有模有样。”银豹摇头叹气。

        “这几套武功本来就是出自九轮天，九轮天现在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一来，原本对我们不甚信任的三教便有更多的疑惧了……”屈世途叹道，“所以你们便都先行撤了回来？”

        “是也不是，江湖上真假十二宫闹得太凶，我们若不出来阻止，则彻底坐实了污名。至少现在有个真假之别……但也不是办法。三教之间本就不睦，百姓又极易被煽动，我们将会极其被动。”银豹担忧不已，又道，“设若咱们还以黑暗的正义自我标榜，那么则会被世人认为我们已被黑暗吞噬……若是如此，不动城已无存在的必要。”

        碎无泪在一边听的认真，心中不禁暗叹，神机真是极其恶毒，就算这种手段低劣，明眼人不会被骗，可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动城似乎都要被逼上了存亡一线的险境了。

        屈世途并不急于发言，他沉思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慢吞吞的说道，“尽管如此，难道我们后悔了吗？现在最重要的便是为一页书争取时间，令他可以全力以赴救护一际云川众人平安。”

        “那我与燎羽凤替一页书压阵……”银豹开口道。

        “不必。”屈世途道，“你们去了反而坏事。现在逆三教以为我们首尾无法兼顾，自乱阵脚……何妨我们给他们来个化零为整，一网打尽。”

        “能够一网打尽自是极好。”燎羽凤赞成这个计划。

        “可是要实行这个计划需得一个好地点，若我们在不动城，逆三教的人马不会再自投罗网……”银豹道。

        屈世途将眸光投向碎无泪……

        碎无泪岂会不懂他的心思呢？她道，“我没有兵器，难有说服力呀。”

        屈世途颔首道，“看来这才是当务之急呢。”

        银豹与燎羽凤都未曾见过碎无泪，虽然对她不熟悉，可毕竟是屈世途引领她走进了大殿，所以也不曾对她戒备。

        “这位姑娘是？”银豹开口问道。

        “九轮天泯灭生门杀手碎无泪。”

        听罢，燎羽凤与银豹面面相觑。

        屈世途却是一笑道，“两位不必惊讶，若不是如此，怎么能教神机钻到套子里呢？”

        “姑娘愿意弃暗投明？”燎羽凤问得直白。

        碎无泪道，“这不好说，也有可能倒向九轮天。所以不动城需要保持实力，毕竟墙倒众人推。”

        银豹不语，这姑娘好利的牙齿呀。

        “姑娘，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可再误入歧途呀！”燎羽凤语重心长说道。

        银豹看了他一眼，心里暗笑这人又开始讲古了。

        “既然计划拟定，现在大家开始分头行动吧。”银豹拦住了燎羽凤的话头。

        屈世途要替碎无泪打造兵器自然要过问她的意见。

        “刀还是剑，或者其他？”

        “剑，我要一柄好剑。”

        “你从前练习的可是剑法……”

        “我从前的师父教我的是剑法，但我用的却是刀，刀走剑路。”

        “也算是别出心裁了。”屈世途一笑道，“现在决定好了要用剑吗？”

        “是。”碎无泪应道。

        燎羽凤自己也用剑，他提点道，“利剑伤手，姑娘下手须得有分寸。”

        他大概是担忧碎无泪杀手的身份，想着对方若是杀性大发，不晓得会不会伤及无辜。提到伤及无辜，他也自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银豹看着他摇了摇头，初次相见，燎羽凤一定在对方心里留下了极差的印象。

        “屈世途是一位能工巧匠，你的剑应当是与众不同。”银豹说道。

        燎羽凤转过脸看向他，示意他不可忘记默契二字。

        银豹一笑，“新锻造的兵器该有一个名字。”

        “剑行天下，尺定乾坤——量天尺。”碎无泪回道。

        嚯！这名字真够不凡……

        银豹看燎羽凤又要发作劝人的毛病，他立刻朝对方示意。燎羽凤张了张嘴，他还是说道，“倒是不知道什么样的武功可以衬得起这样的名字。”

        话说得有几分伤人了，银豹立刻呵呵一笑道，“武功再好也怕菜刀。所以，我们练武之人才要有一把称手的兵器，你说是不是——”

        燎羽凤在他的明示暗示之下违心说道，“是……”

        他二人相携离开了。

        屈世途见碎无泪面色如常，他原还担心这姑娘傲气发作，抢白燎羽凤一顿，那边把场面做的难看了。谁知，她仿佛是心如止水一般，将燎羽凤的话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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