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八十八今夕何夕共此良光

其实他还有下情容禀，奈何解锋镝步履匆匆，一颗心如油煎火烹，哪里还顾得上听渠不与从容回话呢？解锋镝站在院外，轻而易举就能看见那栋画楼，这时他心上涌起两句诗，画楼西畔桂堂东，昨夜星辰昨夜风……那飞竦的檐角下可有一处共真情人依偎着细诉别后相思之苦的桂堂呢？这一层思绪翻起来，就不禁想到时节已经是开到荼蘼花事了的仲夏了。自然谈不上与她共度三春好景，可是他心中自有期待，年复年，月复月，姹紫嫣红，风和日丽，灿烂得意的日子正待开始，自己再也不必无言独上西楼，亦就更不必独玩凉月。

        画楼的西面是书斋，灵薛正在翻阅一本《金华冲碧丹经要旨》，她看的很认真。解锋镝站到了书案前，她都没有发觉，只是搦笔誊抄书中的精义。

        解锋镝看她这样专注，实在不忍心打扰，但到底又不愿白白蹉跎辰光。

        “五行之质，其成在天。乾坤本洪炉，阴阳自烹煎。炼丹修仙，虽云人事，实乃天命。婉婉，你太耗费心力了。”

        他一出声，吓得她手中笔触一顿……就着烛光，她抬起头看着他，这个人已经复原了吗？她搁下笔，将摊开的书册收了起来，随即起身将书放回了书架中。同时，她提醒道，“解先生，你对我的称呼需要改一改。”

        解锋镝走到她身边做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请坐下说话吧。”灵薛引着他一起走向由多宝槅分出来的一处茶室。

        两个人刚刚坐下，解锋镝看着她直言道，“你在等我吗？”

        灵薛点了点头，她不需要避忌这一点。白日里，解锋镝一番情辞来的莫名，她也会感到好奇。解锋镝会来找她，这是渠不与已经提前说到的事情。

        解锋镝一笑，想要去执她的手。灵薛将搁在桌上的手收了起来。

        “你不要认错人，辜负了自己的苦心。”她告诉他是完全认错人了，茶室内的光线被多宝槅一挡，暗淡了许多，朦胧光阴更助幽情萌发。灵薛起身将书桌上的烛台移到了茶室，霎时小小斗室内溢满了光亮。她又顺势推开了窗棂，只放下了纱帘遮挡蚊蝇，夜来蛙鸣声声，徐徐晚风随着兰香飘入室内。

        解锋镝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形，她虽然不开口，可她所做昭示了她的心情。

        “薛姑娘，你以为我会认错人吗？”解锋镝依着她的意思喊她薛姑娘……

        “人有相似，认错人，到并不奇怪。只是知道自己错认了，就不该执迷不悟。”她这双相看无限情的眼睛，教解锋镝如何错认呢？而且，那无可解释的馨香又不便与她说。一说不但忒嫌唐突，益发教她回避自己了。

        这话说的很重，意思也很明白，因此可以想到为什么她会屏退两个小丫鬟了。她期望今日一谈杜绝我对她的情思。解锋镝想到此，只是一笑，“执迷不悟是谈不上的。”说着，他望向她。如他猜想，她立刻撇下了眼帘。

        灵薛以为解锋镝想通了。

        “只有一切事错，才谈的到执迷不悟四个字。除非薛姑娘以为我的感情是真而不纯，深而不专，才致使认错了人，执迷不知悔改。”解锋镝说道。

        这句话谈到了感情的第二个层次。

        灵薛立刻摇头道，“我没有怀疑解先生对那位姑娘的深情……”

        “那么只是认错人，就绝然也谈不到执迷不悟，是吗？薛姑娘……”解锋镝继续说道，“所以，婉婉怎么说劣者是执迷不悟呢？”他一番迂回曲折的话术，致使灵薛一时再不能严词以对。

        “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位姑娘……”认错人这件事情，解锋镝应该是无可推辞。今日相谈，只是要厘清身份，以免误会丛生。

        “婉婉不怀疑我的深情，怎么还以为我会认错人呢？”解锋镝反问道。

        这……一问，就使得灵薛方才两句话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境地。教她不好辩了。解锋镝心里带笑，但是面上只是一本正经。他双目炯炯看着她，可惜看不见她那双相看无限情的眼睛。于是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终于抬起头，也正视着他，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这锐利的眼神割开了解锋镝心里的藩篱，不等她说话，他倒是先开口了，“婉婉何不仔细思考，也许是自己浮云遮望眼，不识庐山真面目。”

        灵薛有些愠怒了。哪里有这样的人呢？

        “解先生，我听说你原本是素还真……”

        “确实有这回事。”

        “那么，自称掌握文武半边天的人肯定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解锋镝听到此处，只是抿唇一笑，这是欲抑先扬。不过，他还是想听她会怎么说。

        “可是，今日一谈，你却没有展示识人的智慧。”灵薛说道。

        解锋镝听到她的批评，他也不着急争辩，只是不紧不慢的说道，“人心难测，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何况若是说到我自身的情形，也让吾越发笃定一事了。”

        灵薛有些疑惑，不知道他又笃定了什么事情？

        “我没有认错人。”他说道。

        这场谈话结果不会如意。灵薛决意结束谈话，她开口道，“解先生，时间不早了，你今日不是身体出了状况吗？”言外之意，是请他离开。

        她起身要送客，他借机握住了她的手。灵薛不解的看向他，解锋镝眼眸清亮，并非有意冒犯，他开口道，“薛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预备替你诊脉。”

        “丹药多食，于身体妨害太深。”说着，他牵着她又坐到了桌边。两指搭在她的手腕，初始只想着确定她身体状况，可是眸光渐渐不由自主移至她面上。深情凝注，无可掩饰，灵薛有意侧过脸，她回避了他的眸光。

        解锋镝心头一阵喟叹，掌握文武半边天又如何呢？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将自己所有的怜爱，丝毫无缺的贯注到她心里。

        “我的脉象怎样？”他诊脉的时间让她觉得太长了，所以忍不住开口提示他专心。

        从脉象上来看，虚损已久，真阴涸尽。只要骤遇拂逆，必然致使脾不统血，养命无源。怎么会这样？解锋镝不可置信，他连忙转过头，他的面色必然难看，如果让她察觉，就不好骗她了。

        “无事……”口里说着无事，心里却是惊骇后怕不已，因此不自觉的捏紧了她的手腕。灵薛遽然一痛，轻呼了一声，听到她呼痛，解锋镝立刻收敛心神，放开了她的手腕。

        他背着光站立，但那一种紧绷压抑还是让细致的灵薛感受的到。

        “我的脉案有什么问题吗？”她问道。

        “误食丹药太甚……”

        “你……”她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丹药，我倒是从未食过。”说到此，她想了想，这个人难道是庸医？方才煞有介事说诊脉，竟然误诊，还信口开河说我误食丹药。

        他忽然转身抱住了她。

        “你又……”

        “婉婉，你平时吃的丸药是不是以人参为主？”他问的急切。

        灵薛心道，他怎么知道我在吃药，还是以人参为主材。

        因为，养命无源，六脉皆散，只能重用人参，聊尽人事而已。解锋镝在判断她的病症到了哪一步。她轻轻应了一声，这一声骇得解锋镝魂飞魄散。

        三春光景已过，哪里还有年复年，月复月，姹紫嫣红，风和日丽，灿烂得意的日子呢？

        痴心妄想！

        渠不与终于见到了他的主人，失魂落魄四字已不足以概括他的形容了。看他长眉深锁，容色惨淡，平日那副陶然自信的气概已经不剩半点——世间只有英雄末路倒比佳人迟暮更惹人怜惜。

        “主人！”渠不与喊他，他也听不见。

        他要涤荡心情。

        渠不与深深叹了一口气，跟着他一路走，走到了一条夹墙，前面的路被院墙挡住了，这是一条死路。

        “主人，你可是名医呢！”渠不与实在不忍心看他这副样子。

        “根蒂空虚，三阳并羸，措手……实难！”解锋镝开口说着，他面前已无路可走。失神之下，额头重重撞到了墙上，整个人也顺势倚靠着墙壁，“你早就知晓内情，却误我至此……要你何用，误我，真是误我！”

        渠不与心道：我不过是要促成你早日变回素还真，何错之有？是你自己不听我把话说完……

        做梦做到最甜的那一刻，忽然一惊而醒，那种心里发空发慌，不知人生有何乐趣的空无层层叠叠包裹着解锋镝，恨不得此身非我有！

        莫非这就是天谴了……他苦苦冥思，不甘心世道对自己如此不公。

        “主人，你要想办法啊。”渠不与开口道。

        解锋镝苦笑，办法当然他早已想过万种，但是不知为何，没有一种办法可用。

        “她的身体为何会成今日这副模样？”解锋镝问道。

        渠不与心想你终于问到关键了。

        “以墨倾池的交代来看，是先天不足。以我观察来看，尊阃是魂体不全。”渠不与无奈道，“人的魂体不全，就如天地之郁，沙飞水涌，莫之可当。”

        “不对，魂体不全，我怎么会看不出来？”解锋镝不信。

        渠不与嘴一撇，叹息道，“那种境地，你又能看出什么呢？只怕花容月貌之下心魂都为之困住。然后等到一诊脉，心神丧失，哪里能有准确的判断。”

        “不提闲话……”解锋镝请渠不与闭嘴，他凝神一想，正因为魂体不全导致了她身体内息残缺，就连记忆也无。可是，同样的境地，吾之魂体不全时，想到的却只有她……到此，解锋镝又悟透了一重关键。

        只有以深情相结，丝丝缕缕地将她一颗心缚得紧紧的，才是自己唯一可采的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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