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小芸想了个主意：“不如将这件事报告给指挥使？指挥使大人一定不会纵容楚同知残害李将军的。”

        傅汐月冷笑：“也许恰恰相反，他正巴不得李云鸿变成一具尸体。”

        自从李云鸿赴西北的事情定下来，傅汐月便做好了防范方裘和日月教杀掉李云鸿的准备。得不到就毁灭，这是懂得审时度势的上位者合乎情理的决策。

        这段时间卷云阁被她派护院守得像铁桶一般坚不可摧，就是为了保护李云鸿。

        只是没想到楚轻澜凭一只小小的灵芝便可以让她进退维谷，李云鸿一旦出事，还可以顺便拉傅汐月下水，一举两得。

        她凝眸望着那色泽鲜亮的灵芝，万花水汲取安南百花谷中的鲜花汁液，再以百毒寨秘术制成，用它来滋养草药并无太多讲究，甚至在植株出土后，只要保存得当没有腐烂，依然可以将它淋在根部发挥功效，所以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傅汐月也完全有下手的机会。

        小芸略一思索，顿觉手上捧着个烫手山芋：“小姐，指挥使是不是盯上咱们了？”

        楚轻澜堂而皇之地登门送礼，方裘不可能不知情，这件事也许本就在他的默许之下。

        “整个京城都布满他的耳目，他有所察觉也不奇怪。”傅汐月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因此并不慌张。她莞尔：“只不过比我想象得快罢了。”

        小芸神色一凛：“小姐有何打算？”

        “打算嘛……”傅汐月又打了个呵欠，她笑起来，那双眼睛好似两潭盈盈的秋水：“当然是我来吃啦。”

        小芸目瞪口呆：“小姐来吃？可楚同知那边该怎么交代？”

        傅汐月眨眨眼：“你去把灵芝煎煮成熟水，就说我今夜喝醉了，不慎把灵芝熟水当成了香饮子。”

        小芸惊叹，小姐真真有巧思，反正他们这些普通人接触万花水没什么事，那不如制造一出闹剧，自己把灵芝用了！

        做戏就要做全套，傅汐月为了让方裘和楚轻澜知道自己今夜醉酒，特命人大张旗鼓地去长安街酒楼买来一车各式各样的酒，傅府长随拉着车招摇过市，没过多久街坊邻里中便传出千机卫傅同知今夜要把酒邀月、不醉不休的一手消息。

        “这位傅大人可是为情所困，要借酒消愁？”

        “我看未必，传闻她曾是烟花女子，这样的人哪里缺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兴许就是欠下的情债太多，报应来咯……”

        世人有一种奇怪的思维，男人可以为仕途、钱财，甚至是家国忧心仲仲，女人难过则一定是因为情路坎坷。傅汐月不知外面已经把她的情郎描绘成怎样神通广大的男人，逼得她欲生欲死，此刻她正逐一查看院子里排排码好的酒坛，每个酒坛的红封上都写着名字，有玉琼浆、杜康、剑南春……

        庄氏啧啧称奇：“我竟不知阿月的酒量变得这么好了？”

        印象里她的外孙女滴酒不沾，果然官场上的人情往来磨练人，她悲悯地看了傅汐月一眼，心疼她一个姑娘还要像男人一样学着和别人推杯换盏。

        傅汐月不知在外祖母心里自己成了靠喝酒混迹官场的人，事实上她根本不会喝酒，买来这些根本就是做做样子。

        她悄悄把自己的打算同外祖母说了，庄氏恍然大悟，又狠狠啐道：“这楚轻澜当真没安好心！”

        傅汐月耸耸肩：“没有法子，不过外祖母放心，孙女一会儿便把坛子里的酒换成水，误不了事。”

        庄氏点点头：“还是你有法子。”说罢便留出院子供傅汐月施展，自己带着一干仆从往前院去了，恰好在木廊上遇见迎面走来的李云鸿。

        李云鸿双目复明的事情在卷云阁已经不是秘密，他再也不需要由长随搀着，也不需迈着谨小慎微的步子，庄氏眼见着他步履矫健，俯身为礼：“老太君安。”

        于是她含笑抬手：“将军又去练剑了吧？身子还未彻底好利索，这些天不要太过劳累了。”

        她和傅汐月一样，没有追问他之前是否真的眼盲，李云鸿知道这位上一任卷云阁阁主也是个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人，她不追究的事，就是她认为不重要的事。两人心照不宣地聊了些无关风月的琐事，末了庄氏道：“阿月在院子里头喝酒，你去帮我看着她，别让那丫头贪杯。”

        李云鸿无奈，这位老太君在撮合他们这件事上真是执着，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得僵硬地应了声好，慢腾腾地挪到他与傅汐月居住的那座小院里。

        这座院子不大，却别有洞天。亭台花木一应俱全，湖上泛着廊前花树落下的残蕊，月光化作银石洒在湖面上，与花瓣一同织就出一池波光粼粼的星河。

        举目四顾，院子里空无一人，他正纳罕，甫一抬头，见傅汐月正坐在房梁上，手边摆着三五坛酒，她一人自斟自饮，那对紫玉簪依旧簪在发间，如墨的发丝和衣角随风飞舞，月色为她裹上一层神秘的纱，朦朦胧胧瞧不真切。

        他不说话，看着傅汐月一杯接一杯地朝唇边送酒，终于在她豪迈地饮下第六杯时出言提醒：“莫要贪杯。”

        傅汐月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角落里站着个人。她心中一喜，正愁没法表演醉酒呢，这不搭档就送上门了。

        于是她洋洋洒洒地挥手一抛，酒盏沿着屋檐滚落到地上，发出青瓷碎裂的声响。

        李云鸿皱了皱眉，以为她喝醉了，上前几步，打算劝她下来。傅汐月见状从房梁上站起来，双手叉腰道：“你别动！”

        他不得不停下，耐着性子道：“你想做什么？”

        傅汐月清了清嗓子：“你看着我！”

        李云鸿不明所以，抬头回望她。傅汐月十分得意，心道这下轮到你仰视我了吧，当年在安南，你可没少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醉了，怎么会这般孩子气。

        “姓李的，你记不记得我？”

        李云鸿微怔，想起庄氏口中的画像，他竟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然而他把记忆搜刮了个遍后还是摇头：“我们从前认识？”

        傅汐月见他茫然得很彻底，不由得心头火起：“你当真不记得我？你这个负心汉！”

        她说着拎起一只酒坛直冲冲砸过去，李云鸿眼疾手快地避开，他顿时生怒：“傅汐月，你快下来！”

        他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负心汉，他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竟成了负心汉？！

        他生气的样子被傅汐月看在眼里，这副怒容激怒了她，这个人他怎么好意思生气，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她摇晃着身子，咬牙切齿道：“好啊，我这便下来，你且等着！”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一跃，整个人朝着李云鸿铺天盖地跳下来，李云鸿瞪大了双眼，逃也不是，接也不是，踌躇的弹指间被她狠狠扑到了地上。

        还好有个人肉垫子，傅汐月抽着气撑起身，看着身下的李云鸿，她咬着唇，眸中波光盈盈，李云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气得不轻，一把推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汐月一屁股坐在地上，李云鸿这一推丝毫没有怜香惜玉，她忍着痛冷哼一声：“这里是我家，我要做什么需要向你汇报？”

        李云鸿站起来，抚平衣上的褶皱，冷冷一笑：“我看傅同知是喝醉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傅汐月不满的嘟囔：“事还没办完，我走了谁来给你收尸！”

        “给我收尸？”李云鸿顿住脚步，他攥紧了拳头，嘲讽地看着她：“那我是不是又欠你一个恩情，然后再对你以身相许？”

        傅汐月觉得李云鸿今天很怪，他的怒气似乎不比自己少，她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于是不服输地瞪回去：“现在想起来欠我恩情了？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李云鸿气得发笑，咬牙道：“那你要我如何报答你？”

        傅汐月沉着脸指了指他身旁石几上的黑盏，寒声道：“把它拿给我。”

        李云鸿一愣，就这？

        他迟疑地看向那黑黝黝的茶盏，傅汐月不耐烦道：“你没长手脚吗？这点忙都帮不了！”

        李云鸿两眼发黑，这个人的嘴到底是怎么长得，居然能做到每说一句话都让他如此讨厌！

        他把茶盏重重放在地上，傅汐月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端起茶托将杯中的灵芝熟水一饮而尽。

        李云鸿对此表示无法理解：“从未见过像喝酒一样品茶的女人，你是水牛么？一晚上喝这么多汤汤水水！”

        还不是为了你！傅汐月觉得自己像个冤大头，暗地里替他挡了不知多少灾，却捞不到一句好话。虽说不知者无罪，可她还是会偶尔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满腹委屈化作了莹莹泪光。

        她撇过头极力掩饰，那个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一点不寻常，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良久，李云鸿淡漠的声音荡进她的脑海：“傅汐月，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傅汐月诧异地抬起头，李云鸿并不看她，而是望着天上高悬的弦月，眼神晦暗不明。

        她反问：“我想要什么？”

        李云鸿眯了眯眼：“你还要装傻充愣到几时？我知那日在地牢出手的是你，但是我的内力并未丧失，是你虚张声势，让我误以为自己功力散尽，然后又寻机假意为我恢复武功，好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傅汐月，我说得可对？”

        他每说一个字，傅汐月的瞳孔便震颤一分，她是想过李云鸿会洞悉真相，但却不曾料到真相竟在他眼中会被这样曲解。

        钻心的疼痛渐渐将她裹紧，她觉得自己喘不上气，张了张嘴，想要反驳，突然感受到胸腔处一阵撕扯，痛得她险些倒下，但倔强迫使她不许低头，她死命用颤抖的双臂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红着眼眶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李云鸿轻轻一哂：“你不肯承认，那我便都替你说了吧。你‘废掉’我的武功，还可以放出我龙脉受损的消息，意在让千机卫和日月教放弃我，届时你便可以独占龙脉，待我成势，登上那个位置，再加上对你的感激之心，让我对你言听计从，这天下恐怕到最后，是你傅汐月的。”他顿了顿，空旷的声音中是无尽的厌恶，“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心比天高，实在令人胆寒。”

        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在石砖上，傅汐月眼中天旋地转，她已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胸腔处的撕扯，还是李云鸿的话让她感受到剔骨剜肉的痛。

        她喘着粗气咧开嘴，下唇已经被要出一层鲜血，她一字一句道：“李云鸿，废你武功是我不对，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我傅汐月若是再管你的事，一定不得好死！”

        你最好说到做好，李云鸿鄙夷地想着，突然听到“咚”地一声，他低头望去，只见傅汐月倒在地上，自唇角蔓延开一滩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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