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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距从京城离开已有半月,傅汐月一行人穿过护城河,来到了凉州城门之下。

        李云鸿在此地打了最后一仗,当时城墙已被毁得残破不堪,他还清楚地记得随着沙匪的号角声起,将士们突然不再听从他的指令,纷纷成为敌军的刀下亡魂。鲜血冲刷着石砖,而他也身中三箭,被沙匪误认身亡。

        醒来时,眼前是一片尸山血海,城内城外俱是满目荒凉。如今的凉州卫经过重建,虽然不复往昔,但城墙已被重筑,上书“凉州”的二字牌匾被悬挂在城门之上,穿过城门的隧道,主街两侧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李云鸿侧身看了眼城墙一脚,那是当初他发现裴英的地方,已被修葺一新,石砖缝隙处竟开出了几株野花。

        众人步入城内的主街,傅汐月眉头紧皱,虽然沿途两侧有官兵把守,但百姓们憎恶的目光和绵延不绝的低语还是令她十分不悦。

        她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这些都是大战过后幸存的居民,他们神情皆是咬牙切齿,乌泱泱地围聚在街道旁,仿佛是一群索命的亡魂。

        展黎动了动唇,心中暗恼,却也知道眼下不是辩解的时候,倒是归雁不懂审时度势,只觉得这群人无缘无故地恶意漫天,于是大喇喇地开口:“他们怎么了?”

        整条街分外安静,只有甲胄在风中鼓动的轻响,归雁一句话打破了维持在表面的平静,顿时引得围观者群情激愤:

        “她是何人?居然敢问我们怎么了?!”

        “大家听见了吗?官府的人都是这副嘴脸,明知故问!”

        “最前面的那个人就是李云鸿吧,果然狗随主子!”

        “他有什么脸面回来?!当真以为我们不记仇的?!”

        归雁不明所以,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展黎:“喂,他们在说什么?”

        展黎痛苦地以手遮面,平头百姓不似朝廷官员要讲迂回,骂起人来毫不客气,连他听了都觉得怒不可遏,不知公子作何感想,简直懒得搭理归雁了。

        倒是展墨苦着脸道:“姑娘,少说两句吧。”

        归雁不解:“为何?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此话一出,民怨如浪涛般又掀起一丈,外围官兵扯开嗓子不住喊着闭嘴,又松松散散地拦住几个欲上前拼命的青壮男子,一时夹道两侧怨声载道,反倒是中央主街上的这群人安静地穿过,最显寂静。

        傅汐月拍了拍归雁的肩,示意她噤声,归雁立刻不说话了。夹道左侧围了一群气势汹汹的愣头青,一副要扑上来厮杀的架势,傅汐月扬了扬马鞭,不动声色地策马快走两步,来到李云鸿身旁,挡住了他的视线。

        她小心翼翼地去看李云鸿的脸色,只见他面色沉着镇定,显然没有将这些谩骂放在心上,但他却注意到了傅汐月的举动,随之一愣,面无表情的俊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浅笑。

        归雁在身后瞧见了,表示无法理解,忍不住小声对展黎道:“你家公子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这些人都在骂他,他居然能笑得出来。”

        展黎:“……”

        展黎记得以前展白常说他和阿辕都不懂察言观色,他每次都囫囵打个哈哈过去,下回该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此刻他却忽然变得理解展白这么多年的心情了。

        这时,从人群里飞来一块石头,在空中似一颗突兀的流星,看起来是要冲着李云鸿去的,但似乎力道差了一点儿,猝不及防地砸在了傅汐月的额头上。

        “……”

        鲜血顺着额角流下,一行人顿时怔住,李云鸿瞬时间面色一沉,立刻握住傅汐月的肩头查看她的伤势。

        归雁火冒三丈:“大胆!”

        那扔出石头的人本来也是逞一时之快,他没敢真的砸李云鸿,故意仍偏了一点,不曾想正中李云鸿身旁这位姑娘。他正担心自己是否闯了祸,却被归雁一声怒喝激出了胆量,高声道:“活该!李云鸿的走狗都该打!”

        其余人群情激愤,登时四周此起彼伏地响起“该打”、“走狗”之类的呼喊,维持秩序的赤明军也全然是一副不上心的样子,训斥得十分敷衍。

        “你说谁是走狗?”

        李云鸿缓缓启唇,一贯清冷的声线染上了一丝怒意,街道上突然便冷了下来。

        他的声音似有种魔力,正如风雪席卷着寒意扫荡而过,许多人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这股无形的气势像一座永不会消融的冰山压在熊熊烈火之上,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李云鸿亲自以手帕捂住傅汐月的额头,唤归雁上前为她包扎。一行人随着李云鸿驻足,他向那出手之人投去冷冷一瞥,那人顿时汗毛倒立,如芒在背。

        李云鸿对下首的赤明军吩咐道:“即刻疏散百姓,意欲寻衅滋事者,按照你们赤明军的规矩处置。”

        赤明军众将士心里也不服李云鸿,却在此时被他的威压震慑住,齐齐道了声是,百姓们也不敢再造次,一边被官兵押送着后退,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人群顷刻间如潮水般退散,而那块砸中傅汐月的石头似乎很锋利,傅汐月流了不少血,意识也渐渐模糊,简单的包扎并不起效用,到最后干脆是李云鸿把她抱到了自己身前,空出来的马则让展黎牵着,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了驿站。

        傅汐月再度醒来时,李云鸿正守在她床边,见她睁眼欲要起身,于是拖过一旁的迎枕在她身后垫着,扶着她坐起来。

        傅汐月脑袋昏昏沉沉,她头上缠了纱布,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

        她见李云鸿面色紧绷,便笑着安慰他:“将军别在意,这道伤口算我欠你的。”

        李云鸿闻言一愣,神情十分不虞:“难道不是我欠你的么?”

        傅汐月摇头:“算我上次害你在脚榻上摔跤欠下的伤。”

        李云鸿立刻想起来,一时哭笑不得:“你这丫头……”

        傅汐月吐了吐舌头:“如何?这回咱们扯平了。”

        李云鸿叹了口气,正色道:“以后你我之间,没有什么欠不欠的,记住了吗?”

        傅汐月怔住,很快反应过来:“既然如此,那你还做出一副亏欠了我的表情干什么,不许再丧着脸了,来!”她伸手勾住李云鸿的下巴,笑得一脸灿烂,“给小爷笑一个!”

        李云鸿顿时微窘,他难堪地握住她的手腕:“这都是在哪里学来的。”

        “这就对了嘛,我早说过将军笑起来很好看的,你怎么不往心里去呢!”傅汐月见他好说歹说露出了一个微笑,于是松了口气,又道:“你今日这么对待凉州城百姓,他们怕是更要怨你了。”

        李云鸿不置可否:“真相昭告天下之前,我本就不打算求得他们谅解,这么做不过是免得意气之人来添乱罢了。”

        的确如此,对于无法摆事实讲道理的人,也只能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应对。

        李云鸿替傅汐月掖了掖被角,说:“你好好歇息,我同展黎他们出去一趟,采买些东西。”

        傅汐月吃了一惊:“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要亲自出去?”

        李云鸿点头:“凉州是兵家必争之地,我们离前线越来越近了,恐怕这里终究免不了一战。凉州重建后我尚不了解布局是否更改,所以提前去勘探一番。”

        其实他本可以直接向当地的赤明军要一份布防图,但是李云鸿现在尚无调度赤明军的权力,因此无权向他们索要,只能自己动手。

        傅汐月晓得其中道理,只得点头:“这里治安如何还不好说,记得早些回来。”

        她不是怕李云鸿不能自保,而是如今他身份敏感,这些百姓是打不得也骂不得,一不小心闹出纠纷就不好了。

        李云鸿点点头,把归雁叫来陪伴傅汐月,自己带着四位下属出门了。

        归雁早就想来瞧瞧傅汐月,奈何李云鸿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想凑过去,反被展黎制止了,眼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于是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围在她身边。

        傅汐月并不觉得吵,反而觉得归雁这样不谙世事的样子很难得,只含笑听她讲话。归雁先是检查了她的伤势,又同她说起在百罗城的所见所闻。

        有关百罗城的事情,她从白泠的书信中了解到不少,但从来都是些兵器锻造之术,不曾想这座由冰冷的铁器构筑的城池,在归雁口中是另一副栩栩如生的样貌,有数不尽的名吃和千奇百怪的人,更有冬季时白雪覆盖在重重机关之上的奇异美景。

        归雁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发现聊了半天都是在说她自己,于是问道:“主子,你从前是什么样子的?”

        我从前啊……

        傅汐月曾经的样子,怕是连李云鸿都难以想象。她在父亲身边时整日过得提心吊胆,有时好几日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一是害怕说错话挨打,二是身边也没什么人会听她说。在她眼中,那是她一生最胆小懦弱的时候。

        “我小时候不爱说话,也没有朋友。”她思索片刻,实在想不起安南有什么令她留恋的景色,只能得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结论。

        归雁不可置信道:“可你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样的啊,你身边有很多人,特别是那个李将军,他好像很在意你,总是偷看你呢。”

        傅汐月顿时笑出了声,暗道果然一旦生情,再内秀的人也掩饰不住,竟连归雁都看出来了,也证明自己不是自作多情。

        傅汐月也不承认,而是转移了话头:“以后不要叫我主子了,我不是你主子,你来自飞天洞,是有名有姓的明渊护卫,不是什么奴才,知道吗?”

        归雁愣了愣:“主子,你和李将军很像,都是大哥哥大姐姐一样的语气。”

        傅汐月一怔:“和你说正事呢……”

        归雁把手一摊:“好吧,那我该叫你什么?”

        傅汐月想了想,确实有点难办,归雁连自己的年纪都不记得,便也不好胡乱以姐妹相称,正思索着,对面的人自己有了主意:“我听白泠叫你阿月,要不我以后也这么叫你好不好?”

        傅汐月闻言一笑:“也好。”

        归雁则神情苦恼:“不过我还挺喜欢你给我起的这个名字,要是我以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是不是就不能再叫归雁了?”

        傅汐月轻轻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你只是暂时把它忘掉了而已。不过只要你愿意,‘归雁’也依旧是你的名字。”

        归雁珍而重之地点头,相处几日下来,她觉得傅汐月确实像一个大姐姐,让她不由自主地认为她说的话就是对的。

        两人又聊了些趣事,归雁忽然道:“玄安将军要成亲了。”

        傅汐月一愣:“你是如何得知的?”

        “方才出门给你买药时听百姓们说的,玄安将军我知道,听说他打仗的本事不比李将军差,据说是迎娶馥琅国的公主,好像叫做……沐晴阿勒?”

        傅汐月缓缓颔首,想起钟君耀似乎对迎娶邻国公主一事不是很欣喜,心中隐隐有些担心。一别多日不见,赤明军战事又频传噩耗,也不知他过得如何。

        “既然是成婚,那我们还是备一份礼吧。”傅汐月说道。

        “那我们是不是有机会看到新娘子?”归雁立刻有了兴致,双眼炯炯有神。

        傅汐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知道,要看我们到肃州的日子巧不巧了。”

        归雁开始兴致勃勃地盘算准备什么贺礼,仿佛与那未过门的新娘是闺中密友一般。傅汐月看了眼窗外,夕阳晕染了半边天幕,李云鸿等人出去有一段时间了,凉州城又不大,几人分头行动,一个时辰想必也能勘探完毕了,怎么没一个人回来?

        她有些不放心,恰巧归雁说道:“阿月,我觉得咱们身上带的东西太少,不如去集市看看有什么可以买来送人的东西,好不好?”

        她话音刚落,抬眼看见傅汐月额头上的纱布,顿时收声:“还是算了……”

        傅汐月却起身系上外袍,拎起挂在墙壁上的孤月,朝她说道:“趁天还未黑,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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