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細雨是媒

時光流轉，石磊仍在靜靜地守候著。

        霧氣縹緲的山林間，下起了細細密密的雨來。他沒有閃躲，黑髮、清逸的臉、錦色衣襟，都漸漸沾上了雨水。

        忽地，雨水不再灑下了──頭頂上多了一片闊大的芭蕉葉。

        轉面一看，盈盈如水的雙眸便對上了他的眼睛。

        是她。

        玉手輕執著蕉葉，正為他擋雨呢。

        雨水仿似沒有打在她的臉上，雨中晦暗的深林，因著她的出現，亮起了一束朦朧的柔光。

        眼前人笑靨如花，蕩人心魂。

        他終於回過神來，報以一笑。

        目光交纏，直至風雨停息也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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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蔓蔓坐上車子，打開手機查看新訊息，才知道狸狸今天又瀉了兩回，嫂嫂沒等她回家，就把牠帶到獸醫診所去了。

        「狸狸沒事吧？」蔓蔓心中仍不安穩，就打了一通電話確認一下情況。

        「醫生檢查過了，說是季節交替，腸胃弱了才拉肚子的，給狸狸開了瓶益生菌。」

        蔓蔓鬆了口氣，還好不是生了寄生蟲，狸狸年紀不小了，腸胃經不起折騰。

        這頭花色小貓是哥哥送她的。

        葛松比她年長十年，在她十五歲那年便結婚了。也許是怕婚後會忽略她，不想她寂寞，於是托朋友尋了一隻初生的純種貍花貓送她。

        他把小貓崽領回家的那天，蔓蔓把那軟軟的小毛團抱入懷中，柔柔的喚牠狸狸，第一眼她便覺得這名字適合牠。小貓依偎在她的懷抱，似乎也很喜歡這個小名。

        那圓圓的眼睛是黃綠色的，又大又明亮，一身富有光澤而順服的白毛上有著深棕色的斑紋，非常漂亮。

        哥哥婚後，大家仍是同住在葛家。嫂嫂也是真心疼愛她的，後來便是懷上了子慕，以至孩子出生了，也沒有想過棄養狸狸。如今一晃便快將八年，子慕升上小學一年級了，而她這個小姑姑都已二十二歲了。

        話筒那邊隱約傳來孩子話語聲，嫂嫂剛才溫柔的聲音帶上了一點威嚴：「噓，別吵，你自己回頭跟小姑姑說去。」

        蔓蔓便知道是小侄兒在鬧了，不禁失笑，道：「嫂，你們還在診所嗎？我來找你們。」

        掛了電話後，蔓蔓遲疑了一瞬，便朝司機座說了句：「安叔，可以先去碧海樓嗎？」

        原來哥哥今晚打算宴請從南城來的客人，為他們接風洗塵。獸醫診所就在碧海樓那頭的一道巷子裡，距他們家大宅也不到十分鐘路程。

        「我先到酒樓打點一下，正好你過來把子慕和狸狸接回家。」剛才嫂嫂就是這樣對她說的。

        蔓蔓本不想見生人，不過聽哥哥說，城裡來客是他們一位世交長輩的弟子，那位長輩在南城建築學院當教授，桃李滿門，帶出來的弟子不少已是獨當一面的建築師。

        哥哥托長輩薦人來為石泉莊設計一座莊園式旅館，以後石泉莊的業務就不限於果林業，還會經營起鎮上第一座旅館。

        如此一來，直至前期的建造工作完成為止，南城來的客人都會住在他們家裡。恐怕要一年半載吧。

        鎮上新城區那邊原有幾間舊式小賓館，可哥哥說人家由城裡來，不好屈就他們，而且家裡有的是地方，討論起事來也更方便。

        蔓蔓知道哥哥為人一向最是忠厚，寧可自己吃虧也不肯待慢他人，也不好說什麼了。

        蔓蔓下車後，安叔才把車子駛進停車場去。他和李管家幾個忠心耿耿的老僕人，已經等同自家人，今晚也會一同宴客。

        她獨自沿著行人道走向碧海樓。馬路兩旁的行人道上，長了兩排蒼翠的法國梧桐，一旁的圍牆上爬滿了蔓生的紫色小花，有點雜亂卻又充滿生機。黃昏的涼氣滲透在空氣中，帶著草坪鬆軟的味道。

        碎花白裙的美麗身影緩緩走著。

        走到了酒樓廳房門外，就見嫂嫂一手抱著狸狸，一手牽著兒子，和酒樓張經理在聊著。

        「葛小姐。」張經理朝她點頭，葛家是碧海樓的熟客，他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了。「我忙去了，回頭見。」

        「知道你不喜歡應酬，不用進去打招呼了。」杜若芳輕輕的把貓兒抱進小姑子懷中，狸狸看上去精神還不太好。「你哥和客人在裡邊，我先進去了。」

        「姑姑，那個叔叔是壞人！」

        母親一走，子慕就開始投訴了起來，說話的時候睜大了圓滾滾的眼睛。「他說我們家的魚很有份量，一隻足夠煮一鍋酸菜魚！」

        葛宅是一間二進式的四合院，在庭園養了一池鯉魚。

        蔓蔓聞言微微蹙起了秀眉。趁著侍應打開門端茶水進廳房時，她朝裡邊瞥了一眼，只見哥哥旁邊坐了一個梳著平頭髮型的年輕男人，眉目看不清楚。她也沒興趣再看。

        「走吧，回家安慰咱們的魚去。」蔓蔓笑著對小侄子說。

        姑侄倆向外邊走的時候，小嘴還在說個不停。「他還摸我的頭！可真沒禮貌！」看來這城裡客到來的第一天，就失去了葛家小主人的歡心。

        就在二人走到對面街的時候，雨點零零落落灑下了。

        「子慕乖，你抱著狸狸在這等著。」這臨街處的早點店的簷篷夠大，正好遮遮雨。「姑姑回去取傘就來。」

        石磊從計程車下來時，就接到歲晏的電話了。

        「四少，太陽都快下山了，你到了嗎？」

        「剛下車。」石磊沒帶傘子，好在雨勢不大。

        歲晏還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他先到葛家安頓行李，又與葛家夫婦見了面，急不及待地說起葛家的大事小事來。

        「你有在聽嗎？先告訴你，免得你嚇著，葛家小姐是大美人，不，不只是美人，簡直是仙女下凡。」其實他就只看了葛家大廳的照片。即使石磊一向不近女色，也想撩撥一下他。

        「我只知道，你是長舌婦投胎。」石磊笑了。

        「不說了，你快來。」掛線後人便走回廳房了，細看才會發現歲晏的耳根竟有點紅。長舌婦？他才是毒舌的那個！

        剛才一路走來都有大樹圍牆阻隔，現在踏進園門，石磊才瞧得清那一大片草坪前面，有一座大型的石造噴水池，再後面才是那樓高兩層、橫向伸展的建築物。

        白色的外牆，在黃昏細雨中染上了一層淡黃色，上上下下的玻璃窗都透出了柔柔的燈光，更顯靜穆。

        他讀過的所有建築書籍和期刊上都沒有碧海樓的介紹說明。楚鎮最著名的建築就只得鳳翔大劇院。

        石磊卻被眼前的建築物懾住了心神，就連整個人都被雨水打濕了也不在意。

        再走近些，他發現，那大型石造噴水池雖有三四米高，卻十分精巧，連局部也雕刻得十分細緻。左邊是一艘有旗桿的大船，船身的線條自然流順。船上立著一個男子，戴著的皇冠上釀有雨花石。男子俊偉的臉上神情專注。那目光彷彿遙遙看向另一邊低處的礁石。

        石上坐了一個少女，上身僅以秀髮遮蓋，下身是修長的魚尾巴。美人魚的臉更是靈動，嘴上掛著淺淺的笑，即使沒有色彩，那眼睛都似是閃著萬千星光似的，仰目看向大船那邊。

        原來雕刻的正是＜海的女兒＞的經典場景。

        石磊的視線往下移，水池底座大大小小的水柱開始向上湧了，有了五彩的亮光。

        他在底座邊沿坐下，才發現自己連褲腳都被雨水打濕了。他不禁苦笑，一會見人，會不會有點失儀？

        忽然，有什麼擋住了細細密密的雨水。

        原來頭上多了一把黑色的傘子。

        轉頭一看，一張美得出塵的臉。

        蔓蔓剛才只看到一個背影。有人冒雨坐在水池旁。於是下意識上前，想把其中一把傘子讓給他。

        想不到人轉過來後，是這般模樣。

        「下雨了。」她被那目光灼到了，連忙別開了面，小聲說了一句。

        他很高，站起來了後雨傘都遮不住他了。

        「你拿著吧。」蔓蔓打開了手上另一把雨傘，便走入雨中了。

        直至倩影消失，石磊方收回目光。

        傘子英雄無用武之地，才走了十來步路就到酒樓正門了。

        「哎，為什麼你有傘子都弄成這樣？」歲晏見到來人一身都被雨水打濕了，覺得莫名奇妙。

        石磊自己也覺得莫名奇妙。如果不是手上這把傘子，他都要懷疑剛才是不是產生了幻覺，以為見到的是石雕美人魚長出了雙腿，走出來跟他相會了。但目光對上的一刻又是這樣的真切。

        他這些年來還是第一回如此失神，都怪這黃昏細雨，這青草綠樹，讓他以為自己走進了仙境，見著了神女。

        待見到了葛家夫婦，他的神色才回復正常。

        在歲晏眼中，他一點也沒有淋過雨的狼狽，除了用毛巾擦過仍未乾透的衣衫外，完全就是平日那個四少，一副有為青年的樣子。席間他的話不多，但應對非常得體，看得出葛家夫婦和幾個老人眼中都是稱許的神色。

        不像自己，一個下午待在葛家，葛松夫婦雖然都是微笑以對，但對他只是客套，沒有欣賞。就連摸一下小少爺的頭，孩子都氣鼓鼓的樣子。

        哼！簡直是差別對待！

        思及此，歲晏偷偷向石磊投以一個哀怨的眼神，只換來石磊淡然一笑，眼神彷彿在說：「你又在發什瘋？」

        蔓蔓接過狸狸，讓子慕走進傘下。

        「姑姑，傘子太小，你的肩頭都濕了。」

        「不打緊，快到家了。」蔓蔓不想向小侄子解釋，是因為另一把傘子給別人了，才只好二人一貓共用一把傘。

        蔓蔓很喜歡畫眼睛，貓的眼睛、魚的眼睛、鳥的眼睛……可從來未見過在人的身上有如此神采的眼睛。

        一個是在噴水池裡快將落難的王子，一個是在噴水池外渾身濕透的王子，可以畫成一幅畫吧？

        她要把這雙有神的眼睛畫下來。她心裡甚至有點可惜，這樣的眼睛她只看了一眼，就沒有機會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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