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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最后一战1


11月10日,省刑总在江州召开了山南省公安厅命案积案第二阶段工作会。侯大利代表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做了交流发言。
会后,老朴来到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驻地。他用折扇轻轻拍打手掌,道:“杨帆案,有几成把握?”
侯大利叹了口气,道:“吴佳勇和他的结拜兄弟都死了,线索中断。我们眼睁睁看着杨永福来去自由,无法对其采取措施。杨帆案的侦查工作进入死胡同。除非,杨永福犯案,给我们机会。”
老朴道:“你继续留在江州,还是到秦阳?”
侯大利在老朴面前没有掩饰真实情绪,道:“在黄大森案上,杨永福有重大嫌疑。支队询问了朱琪,朱琪证实在黄大森被枪杀当天,杨永福肩膀受了伤。当时伤口已经包扎,朱琪没有看到伤口。取下纱布后,她记得伤疤的样子,伤疤不像是擦伤。滕支队把杨永福盯得很紧,上了技术手段。如果没有新线索,二组也只能移师秦阳。”
“办案就是这样,必然会有遗憾。”老朴在会后找侯大利谈话,主要原因是担心在杨帆案失去侦办条件以后,大利会出于个人原因,不希望现在就转到秦阳。
两人聊了半个多小时,一起来到会议室,与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其他同志见面。座谈会上,大家原本准备谈一谈前期工作,谈着谈着,主题自然而然转到杨帆案。到了这个地步,杀害杨帆的凶手渐渐露出水面,让大家深恶痛绝的吴佳勇犯罪团伙全灭,这给了凶手逃脱的机会。在目前形势下,除非有重大线索浮出水面,否则很难突破。
座谈会结束后,老朴又到四楼看望住在老楼的105专案组成员。以前居住在四楼的105专案组成员有周涛、张小舒、易思华等人。如今,易思华回到经侦支队,担任了经侦支队二大队指导员。周涛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就在家休息,暂时没有归队。105专案组的同志只有张小舒常住老楼。
老朴笑呵呵地道:“小舒,杨主任两次谈到你。对一个年轻法医来说,能入杨主任的眼,很不容易啊。”
张小舒道:“我是学临床医学的,还得补课。”
老朴道:“我们省的法医有四分之一是学临床医学的,挺有后劲。省命案积案专案组在下一阶段要调整,到时把你抽过来,跟着跑一跑大案,这样进步更快。费厅长专门讲过这个问题,凡是重点培养的干部,轮番到命案积案专案组来过一趟,是不是有真本领,到专案组试一试就知道。”
张小舒道:“如果真有这种可能性,我想进二组。”
老朴原本想要住在刑警老楼,谁知宫建民副局长亲自到市委小招给老朴开了房间,还约了晚上在小招外面吃炸串。经过湖州三案和挖两面人工作,老朴认可了宫建民,同意一起吃顿炸串。
送走老朴,侯大利回到五楼,坐在摆满卷宗的小会议室,情绪慢慢低落。如果挖不出线索,就要移师秦阳。这样一来,杨帆案很难推动了。每次想到这里,他的内心深处便如针扎一般疼痛,心情灰暗。
独自在阴影里,隔壁房间传来了说笑声。平时,侯大利能够融入集体,和大家一起谈笑风生,还可能说几个荤段子。此时此刻,往日情景再现,他觉得有一层玻璃把自己罩了起来,说笑声传来,又被玻璃罩弹开。
侯大利振作精神,打开投影,将与杨永福有关的视频放出来。这些视频有一部分是江州刑警支队在办案时的勘查视频,还有一部分是秦阳刑警支队专案组的监控视频。戴志剪去了无效视频,综合出来的视频仍然是海量。
侯大利没有进行特别挑选,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微微仰头,面无表情,让光影投在自己的脸上。时间一点一点流走,隔壁说笑声消失,光影反复践踏侯大利。到了凌晨2点,视频播放到朱琪外婆家后山。这是目前最有可能是杨永福直接参与的案子,侯大利看过无数遍,这段视频完全印在头脑中。
刚看过对朱琪的询问笔录,侯大利确定杨永福在此中枪。
看完第二遍,他隐约觉得遗漏了什么。
看完第三遍,他靠在椅子上,半睡半醒,案发现场的细节如一块块拼图一样,在脑海中重组。这是独属于侯大利的绝技,其他人学不来。
突然,侯大利睁开眼睛,挺起腰,再看第四遍现场勘查视频。
看完第四遍视频,他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又找来侦查员所画的现场图。对比以后,他把目光集中到凶手左轮手枪弹壳出现的位置,在白板上画出延长线。
侯大利看此案的勘查视频、照片和示意图时,总是觉得遗漏了什么。到底遗漏了什么,始终没有找出来。今天,他终于明白以前为什么会生出忐忑之感。
此时已是凌晨4点,侯大利强迫自己回屋睡觉,在半睡半醒的这一段时间里,脑海中反复出现火药枪射击的场面。6点半,准时起床,他没有到楼下锻炼,把平时起床稍晚的戴志拉到小会议室。
戴志打着哈欠看延长线,瞬间清醒,道:“大利是在找铁砂?这个想法太异想天开吧。枪击现场是野外,不比室内和井内。就算找到铁砂,几场暴雨后,铁砂也没有意义。”
侯大利道:“你别急着否定,我觉得有可能性。黄大森是站在草丛里射击,低于凶手位置,铁砂从下往上,打伤了凶手肩膀。从铁砂的延长线来看,铁砂有可能擦过了凶手的肌肤,打在了后面的梨树上,意外留下证据。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从射击延长线来看,这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戴志道:“就算在后面的梨树上找到了铁砂,也有可能找不到凶手的DNA。”
侯大利道:“最坏的结果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和现在一样,我们没有损失。”
尽管侯大利的想法听起来荒诞不经,但是其以前“战绩”太过耀眼,有无数次“捅破窗户纸”的事例,陈阳支队长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安排勘查室小林前去现场复勘。
实际工作中,大多数案件勘验一次就可以完成,个别案件需要进行第二次或多次勘验,也就是复勘现场。复勘现场是对现场勘查的验证、补充和升华,对案件侦破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朱琪外婆家后山发生了凶杀案,距今有一段时间。当地派出所在滕鹏飞副支队长要求下,封锁后山,不让人出入。后山果树是由朱琪舅舅所种,原本不指望梨子赚钱,觉得后山空着就不应该,种点儿梨子,好歹可以吃上自家种的水果。后山还有其他人家的坟,只有清明和年节才有人上香。这就为复勘现场打下了基础。
侯大利、戴志、江克扬、江州刑警支队勘查室小林、当地派出所和村社干部一起上山,技术员全程摄像。小林跟在侯大利身后,沿石板路来到黄大森被枪杀之处。
侯大利手持激光笔,小心翼翼来到黄大森被枪杀的位置。他最初采取站姿,激光笔径直地射到土坎上。激光笔的落点是密密的杂草和松软的土层。
小林不停摇头,道:“草深,土软,腐层厚,没法操作。”
戴志始终觉得侯大利的想法匪夷所思,从现实来看,确实没有操作性。
侯大利没有放弃,脑中浮现出黄大森倒在地上的影像以及弹壳掉落的位置,道:“黄大森落脚在草丛,肯定有目的,目的是什么,那就是袭击朱琪。既然是袭击朱琪,那么他就要防备被山下人看见,极有可能蹲着或坐着。听到山顶方向传来脚步声,他才转过头,慌忙开枪。”
侯大利弯下腰,半蹲在草丛中,激光笔斜向上。这一次,光点落在土坎上的梨树上。梨树结满硕大果实,即将成熟。在勘查照片中,黄大森被枪杀当天,梨树也有果实,比现在略小。
侯大利举起放大镜观察梨树的树干和果实,时间突然间变慢,慢得让派出所民警和村社干部打起哈欠。小林、戴志等内行跟在侯大利身后,大气不敢出。
“看,有三颗排在一起的黄花梨有外源性斑痕,朝向石板路。”侯大利将放大镜交给戴志。
戴志看完,沉默不语,将放大镜交给小林。
侯大利道:“其他梨子没有类似痕迹,这是受创后留下的斑痕。你们再看,树干上也有疑似损伤的地方。一个来月,树干伤口还比较明显。”
陪同过来勘查现场的民警们和村民干部陆续过来观察这三颗黄花梨。
小林知道找到铁砂的意义,小心翼翼取下这三颗黄花梨,装进物证箱。他又切开了梨树树干。很遗憾,在梨树树干上没有发现铁砂。
在离开朱琪外婆家后山时,素来冷静的侯大利深觉忐忑,紧张起来,悄悄祈祷:“黄花梨中有铁砂,铁砂中带有凶手的DNA。”
回到勘查室,在诸人围观和摄像镜头下,小林切开了表面斑痕最大的那一颗黄花梨。在第二刀时,梨肉里出现黄褐色小块,三粒。侯大利紧绷的心这才慢慢松了下来,数滴汗水沿着后背滚落。
切开第二个黄花梨后,挖出两粒疑似铁砂的黄褐色小块。
切开第三个黄花梨后,挖出两粒疑似铁砂的黄褐色小块。
三颗江州黄花梨,共挖出七粒黄褐色小块。
DNA室张晨主任按程序取走七粒黄褐色小块。
等待结果时,侯大利、戴志、江克扬等人聚在副支队长滕鹏飞办公室。
滕鹏飞见到侯大利后,便竖起大拇指,道:“我滕麻子素来不服人,现在是真服了侯大利,侯大利的脑回路和一般人不一样,能把困难的事弄得很简单,化腐朽为神奇,这就是神探,了不起。但是,找到铁砂和铁砂中有凶手的DNA是两回事,这种巧合,得运气爆棚才行。”
侯大利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杨永福的运气总归有用完的那一天。他还没有回江州吗?”
滕鹏飞神情复杂地看着侯大利,道:“朱琪和杨永福反目以后,杨永福就离开了江州。前几天,杨永福都在湖州明杨县高马镇。昨天夜里,杨永福的手机最终停在湖州市区靠近公园的地方。今天上午,你们去朱琪外婆家复勘之时,重案大队的人在湖州南公园的一处垃圾箱里找到了杨永福的手机。据南公园管理人员讲,垃圾箱得好几天才会有人清理。”
“杨永福曾经玩过失踪,这次旧事重演。他如果躲藏起来,等到我们失去警惕之后再出来作案,防不胜防。”侯大利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压在桌面上。从吴佳勇团伙最后的目标来看,杨永福如果再作案,多半就与侯大利的至亲有关。
滕鹏飞叹了口气,道:“除非有证据能够指向杨永福,否则,他要到哪里去,我们没有办法。吸毒人员没有指认杨永福,他们之间没有交集。我们可以想办法让杨永福短时间留在江州。时间长了,不行。我们不能违法办案,隔壁虎视眈眈。”
侯大利道:“和吸毒人员有交集的人是肖霄,这是典型的鱼竿模型。”
下午5点,DNA室传出令人振奋的消息:从黄花梨中取出的铁砂提取到人类DNA,此人类DNA与杨永福的DNA比对成功。
前一次在黄大森枪击案后,江州刑警支队询问过杨永福,杨永福有一套完整的不在现场证明,而且细节真实,小道边的一堆屎都是存在的。这一套证明越是完整,越是不能解释为什么在黄花梨中会出现带有杨永福DNA的铁砂。
杨永福在眼皮底下消失,脱离警方掌控,侯大利扼腕长叹。
依法行事,这是一把双刃剑。为了规范行为,不得不损失效率。从个别案件来看,依法行事会约束警方的行为,让某些特殊的犯罪分子逃脱制裁。从长远和整体来看,这是正确和理智的选择。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楼时已经控制好情绪,召集全组商量对策。
樊勇道:“杨永福人间消失,等到人们的警惕性消失后再突然现身,这是最难防范的。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我们对被诅咒人员的保护是有具体限制的,不可能长时间盯着这一批人,警力有限,根本办不到。”
樊勇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眼光都望向了秦东江。秦东江左顾右盼后,道:“我有不同的想法,老克和樊傻儿都有些刻舟求剑,没有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现在不比当初,杨永福第一次消失的时候,年龄小,不引人注意。这一次他是畏罪潜逃,是惊动省厅的大人物,想要再回江州来作案,难度增加十倍。如果我是他,跑得越远越好。”
樊勇道:“杨永福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这一次,舅舅死了,还被朱琪狠狠砍了一刀。我认为,杨永福崩溃了,狗急跳墙,肯定要找朱琪麻烦,爱的反面就是恨,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秦东江道:“杨永福是利用朱琪,谈不上多深的感情。重点还是在那份‘被诅咒的名单’上。”
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对杨永福了解甚深,每个人都从自己角度谈想法。侯大利突然站了起来,低头,在小会议室转圈。诸人都习惯侯大利的习惯,知其在此时往往心无旁骛,便继续讨论。
过了一会儿,侯大利走到会议桌前,双手撑在桌上,道:“杨永福要在近期作案。”
江克扬道:“是在近期吗?”
侯大利很肯定地道:“听了大家的讨论,我很有启发。杨永福肯定会在近期作案。理由很简单,我们在黄花梨中发现了铁砂,在铁砂中提取到杨永福的DNA,这是刚刚发生的、极少数人知道的事。杨永福几乎是在我们寻找铁砂的同一时间丢弃了手机。丢弃手机时,他本人不知道我们已经找到了关键证据,丢弃手机就是一个特殊的心理变化,他下定决心要动手。朱琪生活在长盛矿业大楼,出入都有保镖陪同。杨永福对其恨之入骨,但是没有办法下手。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杨永福更有可能迁怒于人,找其他人的麻烦。他这人阴险,喜欢向弱者下手,特别危险的就是‘被诅咒的名单’中的老弱和女人。如果我的估计不错,就在这几天,肯定某一家会出事。杨永福并不知道我们从铁砂中提取到DNA,他有可能潜回江州,也有可能在江州以外找目标下手。”
江克扬狠抓了两把头发,道:“目标不明确,分布太广,防不胜防,无法安排警力蹲守。”
这也是让侯大利感到为难的地方。
侯大利接到关鹏局长电话,前往市公安局指挥中心。
关鹏局长也在为如何防备杨永福再次行凶伤透了脑筋。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经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研究以后,江州市公安局成立了抓捕杨永福的专案组,由宫建民任组长,陈阳和滕鹏飞任副组长,动用所有能够动用的力量,调动最新技术,取得省公安厅支持,争取排除杨永福这颗定时炸弹。
会议结束,侯大利走出指挥中心。天空阴沉,黑云快速移动,眼见着一场暴雨就要来到。他查看江州新闻,新闻中有预警:晚上8点开始,在山南东部和南部有暴雨,局部可以达到大暴雨。
每到10月,山南省东部和南部就有暴雨。在十年前的10月18日,暴雨中,杨帆在世安桥遇害。今年雨水比往常更多,到了11月,仍然有暴雨,这就比较罕见。在阳州的一间普通住宅,杨永福站在窗边,抬头望黑云。他的脸色灰暗,脸颊消瘦,目光凶狠,就如一条被饿了许久的毒蛇。朱琪背叛、舅舅死亡、肖霄远去,三件事情,如三把尖刀插在心口,让他原本就抑郁的心情如被拴了秤砣一样急速下滑。
杨永福感觉有一团地狱之火在燃烧,必须释放,否则这团火会吞噬自己,让自己陷入无比痛苦的深渊。
天空似乎漏了一个大洞,大雨突然间就砸向地面。这种暴雨,持续的时间往往不到一个小时,然后戛然而止。
等到雨水结束以后,很多人家会开窗迎接新鲜空气,这就是一次绝好的机会。雨后攀房最大危险是墙面湿滑,为此杨永福购买了攀岩的全套装备。有了专业装备和由防盗网、空调架构成的城市墙面,对高手来说,攀上十二层楼房就是小菜一碟。
舅舅死去,不仅是对杨永福情感上的重创,还大大削弱了杨永福的行动能力。在舅舅生前,自己需要什么信息,说一声,舅舅都能很神奇地想办法弄到。包括现在所住的这间房,是舅舅多年前以其他人的名义买下,以备不时之需。只有舅舅和杨永福才知道这套住房,属于两人才知道的秘密。
舅舅和他的兄弟们出事以后,杨永福想要搞到信息就难于上青天。
杨永福目前手里有杨可、杨黄桷和侯大吉三人的详细资料,包括这三人所住小区具体房号,所读幼儿园、小学情况和平时活动轨迹等情况,搜集得很详细。除了这三人,他缺乏其他人的准确、详细的信息资料。
这场雨比以前持续的时间要长,到晚上8点左右才停下来。雨水停下,无数人家打开窗,享受难得的新鲜空气。
杨永福骑着摩托车出现在杨黄桷家所住小区,停车,在黑暗中拿起望远镜观察十二楼靠南端户。端户亮起灯光,窗门打开。在灯光照射下,隐形防盗网在望远镜的镜头中异常清晰。这种隐形防盗网更多的是防小孩坠楼,真要破网而入,对有心人来说是分分钟搞定的事。
凌晨,户外无人,绝大多数房间陷入黑暗。杨永福戴上装备,沿着事先侦查好的路线,从底楼往上爬,目标就是杨黄桷所在的靠南端户。
杨家住在十二楼,楼层处于整幢楼中间段。按照杨勇的理解,这是最安全的楼层,不管从上还是从下都很难进入。他的想法从常理上不错,只不过这种想法防的是君子,防不住有特殊技能的犯罪分子。
杨永福借着防盗网或者空调外机,从一楼到十二楼,灵巧若猴,如履平地。到达十二楼后,他站在窗外放置空调的水泥板上,稍稍停歇,向内窥视。
房门虚掩,客厅未关灯,一束柔光照在熟睡的小女孩杨黄桷的脸上。杨永福准备得很充分,除了攀登设备,还带有剪刀和吸入麻醉剂。他剪断隐形防盗网,从打开的窗探入右脚,再将身体重心移进屋内。站稳后,他小心翼翼地朝床边移动,额头撞在一个小物品上。
一个小小的风铃隐于黑暗中,风铃上挂着杨帆五岁时印在玻璃饰品上的照片。夜深人静,风铃的响声格外清脆。
睡在床上的杨黄桷平常睡得挺沉,妈妈秦玉喊起床时都费劲,今天,这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如一根尖刺,刺在了她的耳膜上。她睁开眼,看见床边黑影,正要呼喊,嘴巴已经被捂上。在黑暗扑过来的时候,平时的训练发挥了作用,杨黄桷右手自然而然放到靠墙按钮上,用力按了下去,随即失去知觉。
杨永福用带有吸入麻醉剂的毛巾捂住小女孩嘴巴,只要把小女孩绑在身上,从原路退回地面,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杨黄桷。谁知,一阵尖锐的铃声刺破了黑暗,发出让人心悸的惊叫声。
按钮是新设置的报警器,连接到客厅、父母的住房以及隔壁房间。隔壁房间被夏晓宇买下,并与杨勇的家打通。四名得力的保卫科人员分成两班,日夜守在杨家。此事由夏晓宇派心腹操办,施工人员全是精兵强将,短时间完成了改造。
铃声大响,杨勇跳了起来,摸起放在床边的菜刀,朝女儿房间冲了过去。隔壁房间的两名保卫科人员都是退伍武警,休息时没有脱衣,听到铃声,提盾拿棍,动作灵敏,比杨勇快得多。
两个年轻人冲到门口,打开灯,恰好见到杨永福抱起杨黄桷。
“放下!”
“放下!”
“别动!”
灯光下,杨永福脸色惨白,用刀尖顶住杨黄桷脖子。杨黄桷没有动静。
一个年轻人眼尖,看到了破损的隐形防盗网,上前一步,用身体封住窗口,拦住杨永福的逃跑路线。另一个年轻人拿着盾牌和短棍,和杨永福对峙。
杨勇挥动菜刀,大吼道:“放下人,我们放你走。”
秦玉站在客厅给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张阳打电话,在拨打电话时,她的手哆嗦得厉害,觉得话筒声音格外漫长。终于接通后,她望着小女儿房间,低声哭诉:“张支,有人闯进我家,绑了我女儿。我们把他堵在屋里,你们快点儿来啊。”
杨永福的计划是悄悄绑走杨黄桷,有人质在手,就能把侯大利肆意拿捏。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绑人不成,落入陷阱。他用刀顶住杨黄桷的脖子,道:“滚开,否则,刀就捅进去了。”
一个保卫科年轻人道:“你只要敢捅,我发誓,一定打死你。”
杨永福神情扭曲,似笑又似哭,道:“老子早就不想活了,有杨帆的妹妹陪葬,也值了。”
“你把刀拿开。我女儿怎么样?”杨勇最初想要拼命扑进去,看到小女儿的脖子被刀尖捅出血点,不敢上前。
杨永福道:“现在还死不了。”
“你用药麻醉了我女儿吗,剂量多大?”杨勇看到丢在一旁的毛巾,医生的本能立刻涌出,担心用量过大。
杨永福看到惊慌失措的杨勇,愤怒中涌出一丝快感,道:“剂量多大,这不是我考虑的事情。弄昏了下手,这才是我考虑的事。你们让开,否则我就真捅下去了。这是动脉吧,我一刀捅下去,割开动脉,神仙都救不了。杨勇是外科医生,不是很牛吗?我把你女儿的颈动脉割开,你能救得活吗?你拿菜刀,很牛吗?跪下说话。秦玉在外面,你想要干什么,给老子进来,也跪下。”
杨勇看着女儿的脖子,丝毫不敢挣扎,双腿发软,跪在杨永福身前,喃喃道:“放了我女儿,我做人质,求求你,求求你。”
秦玉进来,也跪在杨永福面前。
杨永福道:“你刚才在干什么,是不是给警察打电话?”
秦玉拼命摇头,道:“我没有给警察打电话。你是谁,为什么要来绑我女儿?”
杨永福道:“你猜一猜,我是谁。”
杨勇的眼睛突然直了起来,双眼瞬间变得通红,道:“你就是杨永福,就是你杀了杨帆,是不是?”
杨永福的脸上慢慢出现笑容,似乎还在回味杨勇的话,道:“那天,也有大暴雨,我喜欢暴雨,哈哈哈。”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脸扭曲起来,脸上的疤痕变成一条条毒蛇的芯子,往外嗞嗞喷毒液。
杨勇看着眼前的恶魔,哀号道:“天哪,你为什么要害我女儿,为什么啊?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他爬起来,疯狂地挥动菜刀朝杨永福扑过去。
杨永福脸上肌肉扭曲,捏紧杨黄桷的脖子,将其提起来,迎向菜刀。
秦玉猛扑上去,死死抱住杨勇,哭劝道:“杨勇,冷静点儿,不要冲动。”
杨黄桷睁开眼睛,还没有搞明白眼前的状况,咳嗽起来。听到小女孩的咳嗽声,所有人安静下来。杨永福皱眉,转头看了一眼丢在一旁的毛巾。他在毛巾里浸泡了吸入麻醉剂,还以为杨黄桷会睡很久,没有料到她转眼就醒了过来。
女儿咳嗽,让陷入疯狂的杨勇瞬间清醒过来。杨永福是使用毛巾捂鼻子,吸入时间短,浓度不够,加上又没有持续用药,所以女儿短时间苏醒了。这种剂量对身体损害不大,杨勇稍稍心安。
杨黄桷猛烈咳嗽一会儿,哇地大哭起来,拼命挣扎。杨永福为了控制杨黄桷,用力扼其脖子。杨黄桷被扼得喘不过气,小脸通红,眼泪涌了出来。
两个保卫科年轻人试图救人,看到刀尖始终不离杨黄桷的脖子,不敢轻举妄动。
这不是杨永福预设的场景,如果一刀刺杀了杨黄桷,痛快倒是痛快了,但自己多半走不出这间房。以一敌三,再加上一个女人,在室内环境下,凶多吉少。他秉性凶狠,又喜欢算计,在这关键时刻,犹豫起来,思考脱身之策。
杨永福不敢真下狠手,人死了,人质就没有了。杨勇这边投鼠忌器,不敢冲上去。双方各有顾忌,对峙起来。
这时,楼下响起警笛声。
杨永福怒道:“秦玉,你说谎,该受惩罚。”他在杨黄桷胳膊上扎了一刀,鲜血立刻冒了出来。
保卫科年轻人最为冷静,道:“没人报警。报警器连着派出所,只要铃响,派出所就会知道。”
杨永福道:“你们是谁?”
年轻人在服役期间多次见过类似场面,非常冷静,道:“我们是谁,你不用管。你现在被包围了,肯定出不去,现在投降,还可以算是自首。”
楼下的警笛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杨永福用刀指着面前的人,骂道:“投降,别做梦了,今天,我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说完,他又在杨黄桷胳膊扎了一刀。
两刀下去,杨黄桷被吓傻了,不敢挣扎,也不敢哭泣。
楼下警灯闪烁,灯光穿过玻璃窗,在墙上变成惨白色。从现在情况来看,警方应该早有准备,自己就和舅舅一样,自以为聪明,却一头撞进了大网。杨永福不知道能否逃脱,担心狙击手从窗口射进子弹,神情越来越凶狠,在杨黄桷腿上再扎一刀,吼道:“秦玉,你去拉上窗帘。”
这一刀刀扎在女儿身上,痛在母亲心中。秦玉带着哭腔道:“我去拉,我去拉,求求你,别伤害小孩子。”
秦玉前往窗边的时候,浑身软得不行,几步路,犹如走过了铁索桥。站在窗前,她望着楼底的警车以及围观的人群,想起人生艰难,突然产生从窗口跳出去的想法。跳出去以后,一了百了,是不错的选择。只是,女儿还在歹徒手里,她没有跳楼的自由。
“提供一辆车,我离开,否则就杀死她,鱼死网破。”窗帘拉上后,警方狙击手就会失去目标。杨永福彻底放弃了从窗口离开的打算,准备以杨黄桷为要挟,让警方提供车辆,这是唯一能够逃脱的机会。
杨勇喃喃自语道:“你放了我女儿。”
杨永福又举起了刀,道:“我数三声,然后同归于尽。”
杨勇情绪开始崩溃,道:“你放了我女儿,你放了我女儿!”
从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道:“杨永福,你还以为能走掉吗?你除了投降,没有机会了。”走进来的是阳州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张阳,他握紧手枪,子弹上膛。
杨永福缩在杨黄桷身后,道:“不要往前走,再走一步,我就杀了杨黄桷。哈哈,有杨帆妹妹陪我一起上路,这辈子也值了。”
杨黄桷的胳膊和大腿都受了伤,鲜血淋漓。小姑娘忍着疼,流着泪,望向父母,暗暗摆手,示意父母别过来。
女儿如此乖巧,秦玉更是悲伤,悲伤得每个毛孔都在滴血。她发现丈夫情绪完全垮了,担心他不顾一切去抢女儿,赶紧用力抱住丈夫。
张阳背后有几名便装警察,虎视眈眈。
杨永福这一次前往杨勇家,吸取了舅舅大意失荆州的教训,做了充分准备,除了登山工具、麻醉剂、匕首等工具,还借鉴了黄大森的经验,制作了炸药。黄大森曾经是放炮员出身,制作爆炸品的手段极为高超。杨永福在制作爆炸品方面是一个二吊子,业务不精通。他费尽心力制作了一个炸弹,威力如何,能否精确遥控,均没有把握。
炸弹更多用于威慑,如果炸响,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
此时,面对带有武器、随时可以开枪的警察,杨永福用刀顶在杨黄桷脖子处,另一只手从双肩包里摸出方形物,道:“你们别逼我,看清楚啊,这是炸弹,你们敢上前一步,那就同归于尽。”
黄大森制造的爆炸案仍然让所有人余悸未消,杨永福来自江州,有矿山背景,制造出炸弹的可能性极高。张阳等人判断杨永福没有手枪,原本想制造让杨永福分神的事件,然后三人扑上去制伏他。
现场出现炸弹,原计划无法实施。
出现炸弹的消息迅速传达到省刑总以及阳州市公安局,省刑总刘真总队长、市公安局领导都来到现场,靠前指挥。
杨家所在大楼的群众被紧急疏散,侦查员、武警占据了整栋楼的关键位置,另有武警的三个狙击小组潜伏在另一栋楼,对准了窗口、小区门洞以及大楼天台,确保杨永福出现破绽以后,能够一击命中。
省刑总谈判人员骆援朝前往杨家,与杨永福对话,稳住其情绪,防止出现类似吴佳勇“鱼死网破”的局面。
熟悉杨永福情况的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全体成员、105专案组以及江州刑警支队陈阳、滕鹏飞等人接到命令后,立刻前往省城阳州。
侯大利、宫建民、陈阳、滕鹏飞、江克扬、吴雪等人乘坐江州市公安局的指挥车,随时与一线指挥员联系。侯大利透过车窗看着急速倒退的行道树,用平静的表情对抗内心极度的焦灼。杨帆死后,杨黄桷成为杨勇夫妻的精神支柱,如果杨黄桷遇害,杨勇夫妇必然崩溃,能否活下去都难说。
“在黄大森被枪杀案时,凶手就有攀爬能力,为什么如此粗心大意,没有提醒杨叔注意来自窗外的威胁。”这个念头与十年前杨帆遇害后的自责合流,让侯大利内心深处如被硫酸浇过。
指挥车上传来声音:“建民,你们这边谁最了解杨永福?”
宫建民道:“费厅,最了解杨永福的是侯大利,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组长。他和我们一起在指挥车上。”
费龙道:“让侯大利保持通话,谈判组要随时提问。”
骆援朝的声音传过来:“侯大利,杨永福带有炸弹,引爆的可能性大不大?”
侯大利道:“杨永福为人阴狠,做事喜欢谋划,不到走投无路,不会引爆。”
骆援朝道:“到了走投无路,会不会引爆?”
侯大利短暂沉默,道:“会。”
骆援朝道:“我随时问你,你要有心理准备。”
侯大利道:“明白。”
与侯大利通话以后,一线谈判人员改变了策略,与杨永福达成了协议:警方退出杨黄桷卧室,条件是警方要定时与杨黄桷通话。
警方退出房门,杨永福暂时松了口气,找来杨黄桷的杯子,喝了大半杯水。他望着怯生生的杨黄桷,道:“你比一般人漂亮,但是没有你姐姐漂亮。”杨黄桷紧闭双眼,不敢去看眼前的恶魔。杨永福望着杨黄桷流血的胳膊和大腿,道:“你房间有没有纱布、绷带之类的?”杨黄桷摇头,呼吸渐渐粗了起来。
杨永福对外面吼道:“送点儿纱布和止血药,只准一个人进来,是女的。送点儿水,要没有开过的瓶装水,不要耍花样,我会先给杨黄桷喝。”
一名女侦查员送水送药进卧室以后,确定杨黄桷是皮外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杨永福隔着一道门,与警方对峙。
高速公路上,一辆指挥车和两辆警车从江州赶往省城阳州。指挥车的车速慢得让侯大利每个细胞都爆燃起来。他恶狠狠地告诫自己:“要救杨黄桷,必须冷静。当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给骆主任提供信息,这个比到现场更重要,安全到达就行,不能忙中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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