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幼虎救主
眼前这个被反复强调为“平平无奇”的困窘少年，躺在殿中角落。
他身旁堆着脏雪，脏雪隐有动过的痕迹，旁边放置错落有序的柴火和铁炉，看来他这些天都是烧煮脏雪解渴。
这少年不知饿了几日，奄奄一息，神情已是濒临死亡的平静。
不过，即便陷入绝境，他俊美的脸蛋在暗夜也仿佛发光。
“这人耀眼得好像天边的星星啊”
林容第一眼见到他，心中想。
心声到了嘴边，化成一句：“嗷呜~”。
那少年一动，看见了幼虎，便以手撑地，慢慢坐起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即，他一怔。
仿佛一只恶久了的猛兽，敏锐闻到血腥之气。
少年的喉结一动，竟是吞了一口口水……
林容马上明白过来，为何那仆从要将这只老虎割破后腿了。
一只后腿流血，尚未成年，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小老虎，便是眼前这少年延命的绝佳“血包“。
这少年发现自己的宠兽后，便一直望着它（她）。
一人一虎，隔着殿中的脏雪，对峙。
林容心中，主意不定，微微踌躇犹豫，“嗷呜”一嗓子，叫出奶里奶气的虎音。
音调带着宠兽试图博取主人关注的意味。
那少年朝她招招手。
林容见那招手，并无恶意，便小碎步跑上前，踱到少年身前。
离得近了，林容看清那少年身上披着一件墨色狐皮大氅。
他身形微一动，大氅敞开，露出底下一件深绯红色的中衣。
中衣前襟上绣着虎头暗纹，布料轻薄，瞧来只一层单衣。
中衣前襟隐着大族人家房中惯常熏的麝香气息，闻来令人欲醉。
看这情形，这少年是突然遭遇的变故。被丢进“柴房”前，恐怕正在暖烘烘的屋子里读书习字。
林容心生怜意：“这万兽国，地偏又寒，终年落雪。幸好还给他裹了个皮子，否则莫说饿死，便是冻也冻死了。”
林容见他放在膝上的双手皮肤惨白青紫，不由自主伸出虎舌，想要舔舐他肌肤。
这时，少年终于开口了，道：“日常对你的训导又忘了么？虎舌上有倒钩，怎可轻易舔舐人。”
说着，修长手指在地面上轻轻点了点。
他声音沙哑微弱，显是饿了多日。
然这般气弱，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刻板教训……
林容心道：“这语气，怎么跟我平时上珠算课的老先生一般？”
有点下头。
林容缩回虎舌。
这时月至中天，投下一片皎洁月光。林容仰头望一眼月亮方位：
马上要到亥时了。
她要赶在午夜之前回家：
林容穿越后，仍然和穿越前一样，遭到家长严格管束，有明确的宵禁时间。
若没有在娘亲收摊前赶回家中，被娘亲发现，林容是会被扫帚狠揍屁股的。
林容的穿越是胎穿，从婴儿时，就由这副身体的娘亲一手养大，她和这个世界的母亲感情深厚，实在不舍母亲为她彻夜不归而担心。
于是林容连忙调转虎身，将受伤的那一条虎腿对准少年，想要赶紧让少年吸血，然后挣脱。
“吸一点血，他至少可以再撑一两天吧？小老虎的性命也会保住。再过两日，他就会被放出去了。”
林容心中这样想。
她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位“困窘小公子”，并非饿了一两日，而是八日。
而他需要囚禁的时间，是七七四十九日。
八日的饥饿，足以让普通人意志崩溃。
而前头四十一日的孤独无望，更是可以让一个体面人化为凶恶厉鬼。
小老虎身上，方才宫人用刀割破的伤口还未凝结，仍在汩汩流血。
林容将伤口亮给少年，顿时，连自己也马上闻到伤口处散发出的浓厚血腥气。
那少年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道：“你受伤了？”
随即脸上露出了悟的神情：“是宫人送你进来的，还是母后？”
他漂亮的凤目中露出一丝期冀。
林容看到他的神情，心下难过，想：
“这是饿糊涂了呢，连自己娘亲都唤成母后。可饿得这般糊涂，心里还期盼他亲娘记挂他。”
转念一想，又害怕起来：
“这少年，处境这么凄惨，看来不只是犯了一点小错那么简单。瞧这样子，竟是被爹娘抛弃了！待会他吸血，也不知会露出怎样一幅饥渴仇恨丑态。”
果然，那少年盯着金虎的伤口，眼中徒然绽出一股凶狠。
他深深呼吸两下，仿佛在极力抑制自己扑上去撕咬的冲动。
林容不忍再看下去，闭上眼睛。
便听得“当”一声，尖利呼啸的风声中，惊现刀刃出鞘之声。
林容抑制不住浑身战抖：
“他比吸血更狠，只怕要宰杀自己宠兽了，殿中有废木柴火，他是要生火烤食！”
林容想要元神脱体，免遭刀刺之苦。
可是原身元神和小老虎元神融在一处，小老虎害怕，让林容的元神也僵在当场、动弹不得。
紧急着，“撕拉”一下，林容听到裂帛之声。
伤口的位置一凉，随即，一阵轻柔触感，密集交缠而来。
林容忍不住微微睁开一条眼缝：
这少年拔出随身携带的刀，并不是去刺伤金虎。
竟是割下身上本已单薄的中衣衣襟，为小老虎包扎！
林容呆呆地看着眼前少年：
少年眼睛亮如星辰，一瞬不瞬盯住她伤口，手上为她裹伤动作小心谨慎、分外轻柔。
好似生怕会碰痛她。
这少年虚弱得连裹伤的力气也不足，裹一下，歇息片刻，反复几次，方才裹完。
尽管如此，他还强撑着不多的气力，遗憾道：
“只得如此了，他们扔孤进来时，只与孤一把金刀，并未给金创药。”
裹好后，他挣出全力，将裹伤的布条打了死结。
到得此时，林容已经看傻了。
不过，这时少年又做了一个动作，让林容越发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包扎完毕，稍稍退后，眯着眼睛端详自己是否包扎妥当。然后伸出手去反复调整，直到那包扎布条端端正正、没有一丝旁逸斜出，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撤了手来。
他给小老虎的伤口裹了一个工工整整的结。
林容：“……这都什么当口了，竟还如此一丝不苟。这都什么绝世强迫症？你怎么不干脆打个蝴蝶结得了？”
少年刚刚为自己包扎伤口的触感，还萦绕周身。
那绵软轻柔，是林容这副原身，从未在家乡体会过的温柔：
林容自从穿到这个世界，就一直遭到乡邻的排挤嘲笑。
摆摊豆腐脑的邻居大婶出摊前，总喜欢推着小车经过她家院门说：
“小容容，你既然这么喜欢兽禽，干脆立志做国师夫人嘛！
其他邻居摆车出摊，也跟着应和：“兽禽嘛~本来就是给人吃用的。哪有什么魂灵不魂灵一说。这孩子成日和畜生混在一起，珠算也不练，记账也不会。她娘辛苦养大这么个没出息的孩子，真是可怜。”
她的家乡，无人将弱小生灵当一回事。
而这个被困少年，饥寒交迫、濒临死亡，处在匮乏绝境。
殿宇秘闭，他大可以杀宠兽，煮兽，吸血，活命，随意何种残忍无耻行径，总归没人看见。
可他选择的，却是割裂自己本就单薄的衣衫，为宠兽裹伤……
还是，这么温柔的，裹伤。
少年修长手指上的温柔，透过那沾着麝香香气的衣襟碎片，传到林容心里。
他包扎完毕，力气用尽，缓缓倒下，双手枕头，仰望星空。
脸上神情，是等待死神的平静。
林容也不由自主躺下，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向天边：
最近的一颗星星，明亮闪烁，让人不自禁想要伸手触碰。
这时，那少年忽然伸出手来，将小老虎搂进怀里。自己亦将头颈埋进小老虎的绒毛中。
林容的鼻尖，铺天盖地而来皆是那少年身上诱人的麝香香气。
圆圆的耳朵边，是那少年温暖的呼吸。
少年的臂拥，好紧。
林容忽然，没有那么急着回家了。
……
……
……
七七四十九日后，驮龟神殿，殿门重开。
人们本以为会看到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结果，殿门开启：
阳光普照，万兽国太子安然端坐，膝上伏着一只睡得呼噜声震天的小老虎。
太子身旁，是一地已被归拢的馒头残渣，和用脏雪收拾干净的蜂蜜罐子。
人们说：奇迹发生啦。
万兽国的太子也这般以为。
“朕是何时入了爱卿的眼？”
后来陆羽始终纠缠这个问题不肯放脱。
他的女国师永远垂眼不答。
她的眼中藏着欲语还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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