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书房试探
文书册子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原来方才林容说完这句话后，陆羽骤然坐直，手一抻，碰倒了文书堆。
有的文书册子跌落在案几上，又碰倒笔筒、翻了砚台、墨汁点点。
窗边吃纸的小鹿亦受了惊吓，一蹦跑了。
林容心中砰砰乱跳，懊恼不已道：“我打死你个嘴上没把门的！”
紧接着，书房的门轰地一推，垂下的打帘被重重掀开，十来个宫人，各个执着铜盆痰盂扫帚抹布这些平日大扫除时才会用到的器物，鱼贯而入。
队尾年内侍小碎步而上。
刚刚年内侍听到书房暖阁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还道二人起了争执，便带着一早备下的人马器具，冲进来缓和气氛、救援太师。
现下见林容坐在炕桌对面西首，整个人几乎缩到角落里去，一幅再次闯祸、可怜兮兮的样子。
又见炕桌上、炕上到处散着兽业文书，桌上笔墨纸砚乱七八糟、淋淋洒洒。
年内侍心里暗叫：“乖乖咙个咚！主上一向最是整肃，连带着书房也整理得一丝不苟。这到底是生了多大的气，竟会弄到这般？！林太师是不服管教顶嘴了。”
年内侍从背后摸出那把他十年之间只在扫撒神殿时才用到的巨尾拂尘，高高举起道：“少主，林太师，你们聊你们的，小人稍稍扫撒一下哦。”
陆羽：“……”
陆羽：“一个时辰前扫撒过。”
年内侍：“太阳大，也是怕热！主上和林太师要不要来点碎冰酸梅汤消暑？”
陆羽：“今日冬至。”
年内侍：“渴不渴？小人给两位看茶。”
陆羽：“茶杯满的。”
年内侍：“……”
年内侍：“小人也是为殿下好。若是殿下苛待太师的事传出去，外间名声也不好听。“
陆羽：“出去。”
年内侍一边担忧地看向林容，一边小声哼唱著名四折戏中一阙《我本将心向明月》一边携队而下，走时不忘将门虚掩留缝、以图后招。
而林容适才被陆羽突然的言行举止吓到了，不由呆愣回想起一些往事。
经过年内侍一扰，她脑子糟乱。此刻回神，再抬头，便比方才更惊吓了：
就在她失神几瞬，对面的人，竟不知以什么手法，将书桌四周尽数恢复成原先秩序井然之状。
文书摞得整整齐齐，就连方砚也按照中轴线细致调整了位置，和文书堆正好呈一直角。
散乱在桌上的羊毫笔回到笔筒，放回笔筒也就算了，还是按着高矮长短、粗细胖瘦的顺序，依次排列……
若不是溅在炕几上的墨汁犹在，林容当真要怀疑，刚才一切全是幻觉了。
林容若方才还有什么不清醒，此刻看到这般，也清醒了。
林容道：“卑职告退了，殿下所说之事，卑职回去自当好好考虑。”
说着双手交握，拜了一拜。
陆羽道：“且慢。”
见左右尽退，陆羽道：“林太师，我叫你搬入宫中，实则还有一件更隐秘之事，需要相商。”
说着，他慢声道：“林太师可认识当年逃跑的太子侍读。”
林容眼睛一跳。
耳边听到陆羽沉声道：“林太师从邻国过来，兼之在课堂上讲说《北地兽业史》时屡屡酣睡，不知林太师可否听闻十年前那段骇人传闻。”
林容见陆羽表情肃穆，不似有异，便小声道：“当年的太子侍读害死先皇，至今未被逮捕。殿下，你们是……是找着太子侍读了？”
说到这里，林容话音不由颤抖。
陆羽垂下眼睫不语，摇了摇头。
林容一见他摇头，骤然松了一口气。
却听见陆羽道：
“不是朕派人找着了，是他自己上门投案了。”
“什么？！我师父——”
林容啪地一声，两掌按在炕几上，便欲倾身相问。
不过，马上意会过来，缩身掩口道：“我在家乡的师父说，万兽国的太子侍读，目中无人、颇为高傲，时隔多年，让他投案，他怎么肯？”
陆羽道：“这便是此案古怪之处了。你也知道，当年负责本案追查之人，是太后。散布在各地的检察所、瞭望站，皆归在太后处管束。前些日子，有瞭望站的人来报，说有一名老人，在十天内投了五十七次案，回回自称自己是当年先皇血案的弑君逃犯。可是，我母亲却派人将他逐出瞭望站，道此人决计不是逃跑的太子侍读，拒不接收。”
林容“啊”了一声，颤声道：“是以，那恶贼，仍未伏案？”
陆羽道：“世人皆称他为恶贼，然他自小教导我，陪伴我，实不像那穷凶极恶之人。”
林容听陆羽话中竟是有一丝松动，连忙抓住机会道：“殿下是想让卑职做甚？”
陆羽道：“当年血案，诸多疑点。流言实不足采信。此番自称太子侍读投案被拒，朕深觉此事有未查明之处……朕想重查当年血案，也是让我父亲之死，得以真正明白。”
说着，陆羽眼睛望向林容身后的书格上悬挂的那幅《驮龟神殿图》。
林容听了这话，当即从炕上下地，这下，她再不嬉笑无状，乃是表情严肃、双手抱胸、深深鞠躬道：
”殿下既有此心，卑职定然全力相助。卑职愿意入宫，帮助殿下完成先父遗愿，重查当年旧案，直至真相大白！”
陆羽道：“林太师念完遗书，尚且犹豫，怎么一听重查旧案，就毫不犹豫？”
林容道：“卑职少时贪玩少学，不懂什么大义，只是想着先皇、先皇无故身死，实在可怜。”
陆羽道：“你不知大义，做事却是卖力，你说话喜欢玩笑，是以明明做了十分事，旁人瞧来，以为你举重若轻，十分也变作两分。”
林容汗颜道：“少主谬赞了。”
一时也不知陆羽是在夸自己做事勤力，还是损自己出口无忌。
林容的性子便是一旦决意，便风风火火，半分也不肯耽误。
眼下她既答应了进宫，便恨不得立时三刻就收拾好行李。
当下林容大声道：“卑职这就去做入宫准备，殿下若无事，卑职就告辞了。”
说着行礼，就要离去。
身后了无动静，林容觉得古怪。
不由回头去看，便见陆羽端坐炕几上，身后半开的窗格的阳光将他半身笼罩，照得他半边眉目鲜明悦目、明亮坦荡，半边眉目处在暗处、隐晦难测。
陆羽的嘴角微微一抹上扬，似笑非笑，看得林容心里发毛，林容不由停步道：
“殿下还有吩咐？”
陆羽道：“那日在殿上，林卿说为我择人，准绳唯有一个：颜色悦目即可。其实，按着这准绳，朕看林爱卿也是上佳人选呢。”
林容本已走到门槛处，听到陆羽这样说，倒退两步，脚下一错，踏在门槛上，一个倒栽葱，林容仰面栽倒在外面廊上。
外头廊上年内侍竖着耳朵偷听里头动静，眼见林容轰地一声从门里栽出来。
年内侍“啊哟”一声大叫。随即呼啦啦围了一堆人上来，数人七嘴八舌地问：“林太师无事吧。”走廊上的小鹿和獐子也围上来，凑嘴上前嗅闻林容的脸。
林容挨了几下小鹿和獐子的舔舐，被人七手八脚地搀起，迷糊中，林容从缝隙中看见刚刚还凝肃端然的陆羽此刻以袖遮脸、伏在案上、宽肩窄腰、不时起伏，竟是在偷笑？！
林容心中朦胧一片：
“夭寿啦？！外号北疆老叟的殿下这是在开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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