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郡主，这章你背下来，最后的勤文考校应该就能答了。”
“好。”
“对了郡主，你今年几岁呀？”
“九岁，怎么了？”
“原来你比我小啊，我一直以为郡主你和我同岁呢。”
“哦？”
“因为郡主平日里多数时候都很老成的样子。”秦如许笑着，放下手中的笔：“但那日我发现，你和世子在一起的时候，倒完完全全是个小孩子了，哎，我真羡慕你和世子的感情啊……”
元卿卿若有所思：“秦家哥哥是何年岁？”
“我大哥比我大了十岁，所以……自然不像郡主和世子那般要好。”
“原来如此。如许你向来都不怎么会提到家人呢。”
“……”秦如许神情中显出几分落寞。
“也无甚可提的……我爹爹治家，规矩极为森严，之前我一直以为，京中的人家大抵都是这样的。直到结识了你。”见元卿卿面露疑惑，秦如许继续说道：“越是高门高户，规矩越是森严。我本以为像王府这般尊贵的人家，规矩只怕更甚。那日看你和世子相处，想着只是不拘着子女，今日才知道，原来连与王妃相处也是这般。王府这样的人家在上京恐怕是百年也难得一见。深门大院里的兄弟姊妹，好些的能说是以礼相待，坏些的，为了家产争得头破血流的也不是罕事。更不用说什么嫡庶相争、宠妾灭妻那等腌臜之事……”
“话本里也这么写。”元卿卿说。
“大多数人家中都有妾室，再有庶子庶女掺和掺和，连平淡都难得，更何况如王府一般？英亲王只有英王妃这一个正妻，还生育了郡主和世子这样的两个孩子，那些夫人们嘴上不说，私下聊起来都羡慕得不行。”
“看不出如许你原来……这么八卦的呀？”
秦如许闻言，捏起拳头敲了敲元卿卿的肩膀：“这些是听我娘说的！我不顾礼仪将这些细碎告诉给郡主，你倒好，反过来嫌我八卦？”
“没有没有。”
“哎呀，总之，我真的很羡慕郡主你……”
元卿卿却思考起了别的事。
脑海里那个名字，和她灵魂深处那种茫然的陌生感……
“……所以啊，我真的很羡慕你们的感情啊。”
秦如许说完，见元卿卿没有回应，转头看她。
“听我说了这么多，郡主是不是累了呀？”
“嗯？没有，只是在想一些事。如许，你觉得，这世上真有转世轮回这种事情么？”
“唔……这种玄乎的事儿，我觉得说不准。也许有，只是大家都不记得自己的前世了呢？”
元卿卿睁大眼睛看她，听她继续说道：“又或者根本没有这种事儿，只是拿来欺骗大家行善积德的呢？哎，这话不能胡说，罪过罪过。”
元卿卿笑笑，决定将这些暂时抛之脑后。
日落西山，元卿卿陪秦如许走到王府大门处。
“日后郡主若是无事可以来秦府找我，我陪你打发时间。”
元卿卿回应道：“嗯，你也常来王府做客。”
送走秦如许，元卿卿走到英王妃院里，却被侍女告知英王妃进了皇宫。
“母亲为何忽然进宫？”
“回郡主，王妃今日收到王爷寄来的信之后，不多时便让下人备了车驾。”
闻言，元卿卿开始扫视英王妃屋中那封信的影子。来到妆镜台前，见镜下露出一角信纸，她打开读起来。
母亲想必很是担忧。
她在桌前坐下，等着英王妃。两个时辰过去，已是困极，她强打起精神，支着脑袋。
月上中天，英王妃进了门，见元卿卿已趴在桌上睡去。她没让陈妈妈将她叫醒，自己走上前，想把她抱起来。刚碰到元卿卿的手臂，她便醒了过来，尚有些迷糊地叫了声母亲。
“怎么不先去睡觉呢，卿卿？若是我今日不回府，你岂不是白等了？”
元卿卿揉了揉眼，闻言摇摇头：“母亲才不会留我一人在家。”
英王妃心疼地轻轻拂过女儿额前的碎发：“卿卿，你的身子要紧，若再有这样的情况你便自己先歇了，莫要这般干坐着等。”
“好，我知道了母亲。您这趟进宫有得到什么消息么？”
英王妃不意外元卿卿看到了信，答道：“我去找了皇后娘娘，她说的也有些含糊。但，你父亲他们至少是性命无虞的。”
元卿卿点点头：“那母亲便不要太过担忧了，父亲武艺高强，现在又有皇伯伯的兵马支援，一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
“唉……不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此事背后竟还有京中世家的手脚……罢了，不说这些，夜已深，卿卿，歇下吧。”
两日后，女学堂的小考如期开始。
对答完所有的考校文题，元卿卿感觉自己还游刃有余，待偏了偏头看见秦如许的纸面，不禁啧啧称赞。无他，秦如许不愧是当朝丞相之女，那满满当当娟秀的小字，一眼看去属实是赏心悦目。元卿卿整理完桌面，将自己的那张题纸递交给夫子身边的小书童，潇潇洒洒地离开了女学堂。
见元卿卿出来，紫苏迎上前：“郡主，怎么样？”
“至少不会挨夫子骂。走吧紫苏，早些回府，陪陪母亲。”
等到了王府，却又没见到英王妃，这次却不知道她去了哪。元卿卿也不在意，自行回了院子。
她抱了几本书，来到院内的青棠树下。
无事一身轻，元卿卿看起话本来格外聚精会神。再抬眼，眼前已是月朗星稀的夜空。今夜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月色流转在青棠树的枝叶上，清辉洒在她的眼前。
目光转到树梢，思绪飘回那日，青棠树上宋理的翩然之姿，她心中暗下决定：等宋理回来，一定要让他教我那般好看的轻功。
月光同样洒在宋理身上。
深山密林中，寒凉月色似铁，气氛格外肃杀。他藏身在这里，紧紧盯着不远处几盏火光。他这次主动请命刺探乱军动向，此刻已蛰伏了三个时辰。
动了。
他飞速撤身，朝更深的树林里去。甫一落地，对着前方打了两个手势，又迅速回身。原本空无一人的密林转瞬间布满了全副武装的精兵，他们紧紧缀在宋理身后，步履稳健却没有发出什么响动。很快，火光已在眼前，原来是几个举着火把的哨兵。
指尖闪过寒光，宋理悄无声息地接近离另外几个哨兵最远的那一个，干脆利落地刺进了他的心脏。乱军应声而倒，小心将他缓缓放在地面，抬头时其他几人已被解决。
下一步，便是……
宋理眺望前方，拿出地图计量着路程。他们这支斥候离英亲王所在的总队已有些距离，英亲王领着围剿的军队已逼近了榆县，那么现在要做的是以最快的速度断了他们的后路。
过了几日，女学堂小考的题纸批下来了。
但元卿卿没有拿到。
众人离去后，梁夫子叫住她去了后堂，也不多言，将一张题纸递给她：“郡主，你这作答却是稀奇，倒是让小老儿怀疑自己教的是何天书，竟使得郡主你如此为难。”
伸手接过，元卿卿上下扫视了一遍，其上内容潦草敷衍，很快便能确定这并不是自己的那张。
“夫子，这并不是我的题纸。”
“哦？郡主如何证明？”
“证明……我可以将我当日作答的内容再给您复述一遍。”
元卿卿展开题纸，按次序将自己当日所写的内容大致给夫子说了一遍。梁夫子听完，抚着胡子点点头道：“果然，郡主怎可能是不学无术之辈。看来，是有人将郡主的题纸替换了。可这题纸，从各学子处收来后，我未曾假手于他人，这人是如何找到机会替换的？”
元卿卿回忆，想起自己当日好像并未将题纸交到夫子手上，而是……
“当日我的题纸，交给您身边的书童了。”
“哦？小荣子，你进来。”梁夫子转身朝着门外喊道。
“郡主，梁大人。”书童进门朝他们行礼。
“是你将郡主的题纸换了？”
“梁大人明鉴！小人哪敢啊！”小书童吓得往地上一跪就开始磕头。
“当日，郡主的题纸不是给你了么？”
“给小人一万个胆子小人也不敢换郡主的题纸啊！”小书童说着又是哐哐往地上磕头。
“罢了，夫子，您信我便是，此事也不必再追究了。”见小书童怕得紧，她也无心再逼问。既夫子相信自己，那么旁的也不打紧。
“怎么能不追究？”
这一声却是从门外传来。闻声看去，一个头发高束在脑后的小姑娘进来了。元卿卿对她有几分印象，这位是掌管京城兵马的两朝元老李太尉的孙女，名为李红夏。因着武官世家出身，行事颇为风风火火，为人心直口快。
“夫子见谅，红夏本是回来找东西，恰巧听到您和郡主的对话。”向元卿卿和梁夫子行了一礼，她对元卿卿说道：“郡主不知道，这种事有一必有二，若不将此人揪出，说不定往后女学堂都会被搅得乌烟瘴气。那日我倒是看见，小考结束后，王灵在和那书童说话。”
梁夫子拧眉问道：“小荣子，是否有此事？”
“回大人，确有此事，只是那位小姐跟我说，她交错了题纸，我便将手上的题纸给她让她找了。”
“你就没看看她交回来的题纸上面写着谁的名字么？”李红夏问。
“她将所有题纸打乱了，我一时、一时也未在意……”
“夫子，您必须好好教训一下王灵，竟敢在女学堂做这种事，分明没将您的教导放在心上。”李红夏瞧着颇为不平。
“郡主，明日，我便给你讨回公道。这小荣子……”梁夫子问元卿卿道。
“左右他也是无意的，夫子便不用对他再行惩罚了。”
“谢郡主大人不计小人过！”小书童谢恩，又磕了两个头。
告辞了夫子，李红夏随着元卿卿离开女学堂。
“郡主，你的脾气可真好。”
元卿卿转头看她。
“这种事要是被我遇到，肯定要好好查查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小蹄子，敢谋算到本小姐头上。”
听她口无遮拦，元卿卿有些不喜，淡淡回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要紧的。”
“是，郡主是个心善的……”
翌日。
等梁夫子讲解完题纸，小书童跑到王灵身边让她留下。
这边，元卿卿摇摇头示意秦如许先行离开，走到梁夫子桌前。那个叫王灵的女孩子也过来了，乖巧地垂着头。
“王家小姐，我问你，为何要调换郡主的题纸？”梁夫子开门见山问道。
“……”
“王灵，你最好老实点，区区侍郎之女，谁给你的胆子以下犯上？”李红夏跟了过来，语气很是凌厉。
王灵吓得一抖：“我…我没有。”
“没有？”李红夏挑了挑眉，走到王灵的桌前，打开她的书袋翻了翻，竟直接拿出了一张题纸，赫然正是元卿卿的。
“你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李红夏将找到的题纸递给夫子，梁夫子细细看去，确认了这就是元卿卿的题纸。
“既如此，王灵，往后你便不用来女学堂了。”
看梁夫子转身要走，王灵连忙跪下要求情。一直在旁观的元卿卿默默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却不想被李红夏拉住：“不给个教训，难保这丫头日后又做些什么，郡主便不要再心软了。”
李红夏力气极大，一时间元卿卿竟不能动作，眼睁睁被她拉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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