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赴宴
久安赴宴当日，京城下了初雪。雪下的不算大，一落到地上便化了。久安坐在马车里，只能听到马蹄踏地的声音。她手里握着暖炉，掀开帘子便看到了被雪水溅湿衣摆的路人。今年京城的冬日，来得格外早。久安一向不喜冬天。她讨厌下雪，讨厌雪化后那肮脏的泥水，讨厌被泥水溅湿的衣裙……不，许是她错了，脏的不是雪，而是弄脏雪的人。
她一手握着暖炉，看见了路上有一位少年搀扶着一位老人。那少年为老人家撑着伞，自己却不知不觉白了头。她不自觉望进了伞下少年深邃的眼眸，这一次，不会误你终生了。
她将手里的暖炉递给了一旁的如云：“将这暖炉给那位老先生吧。就说冬日送暖，更解风雪情。”
到了高太守的府上，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如云扶着久安，叫她仔细小心脚下。府外一片清冷，一进府内又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前厅的门大敞着，里面炭火烧得极旺，走在走廊里的久安甚至都能感觉到来自屋内的一丝暖意。人们觥筹交错着，乐女们弹着琵琶，吹着笛子。秋试上中榜的状元打着蝎鼓，舞女侧身回眸，绿腰舞动。高太守坐在一旁的的座位上，看上去已是喝了不少。他衣衫半敞，一旁的侍女拿着扇子，消解他通红的面容。
当今圣上虽推崇墨家兼爱非攻，却并不推行节用节葬。京城贵族奢靡成习，上辈子久安也算是见了不少，早已是见怪不怪。
十四岁的她看着这灯红柳绿的画面，只觉得不适，加快了脚步走往后院。也不知吕先生是怎和高太守做成朋友，又是怎么愿意来到这他平日里最为鄙夷的场所。
后院的妇人们品尝着去年酿下的梅子酒，倒是与这初雪寒梅应景的很。乐女们弹琴助兴，无人欣赏。久安四处望了望，见黄雅芙一人坐在角落的小榻上，呆呆地不知望着什么。久安叫了她一声，她苦丧着一张脸，看着久安。
“久安，你说这江南真是富的流油啊。”
久安只觉着，她这样，颇像是一孩童突然长大，瞧见了这世界的混沌。“不是江南富的流油，是江南的知府富的流油。”
黄雅芙百思不得其解，问道：“你说吕先生怎会和这种人做朋友呢？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吗？”她说着从小榻上坐起来，像小孩依偎着母亲一般挪到了久安的身边。
“你不知道，我刚刚只是经过前厅，光在门外听着屋里那些骄奢淫逸的声音我就受不了。你说，等等吕先生和楚斯年到了，会束身自爱呢？还是与世浮沉？……其实我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总还是在期待着什么。”
“楚斯年他不会的，你信他。”
黄雅芙喝了一杯手中的梅子酒。“对不起久安，我不该让你过来陪我的。我自己也不应该悄悄跑着来。你瞧瞧这儿的人，大多都是朝臣的姊妹，哪有什么妻女的。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晚宴，实在是不知道是这样的。”
“没事儿，我又没怪你。”
黄雅芙拉了拉久安的衣袖，道：“你能再陪我待会儿吗？我看楚斯年一眼就走。”
久安拿起铜樽，为黄雅芙倒了一杯梅子酒。“梅酒清甜，既然佳人未至，不如与我小酌怡情，踏雪寻梅？”
“今儿这天，当真就是为了等你这句话呢。”
久安与黄雅芙带上了帷帽，帽沿上镶着一圈白狐狸毛，衬得她二人格外可爱。外面的雪已经下很大了，在地上铺起了厚厚的一层。她们也不走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软软的雪地里。
到了亭子里，黄雅芙掸了掸身上的雪，看到雪落在久安的深红色帷帽上，美丽极了。她今天穿了一身玫红，身上落了雪，更似雪中精灵一般。
“如若你我白发，还能依旧如此，那该多好。”黄雅芙痴痴地说。
久安被她逗的扑哧一笑。“想你我的将来作甚？”
她将篮里的酒取出，拿出小盅给黄雅芙倒了一杯，做出干杯的姿势。“来，我们今天喝得尽兴！”
“不醉不归？”
“酒微醺，人微醉，此意最阑珊。”久安饮下手中的那一杯梅酒，只觉得清甜爽口，像是清泉划过舌尖，胃里也感觉暖暖的。
“哼，你这是又笑话我读书没你多了。”
“毕竟是在他人府上，等你瞧见了楚公子，跟我回府，自是可以喝到不醉不归。”
听了久安这话，黄雅芙的眼睛都冒星星了，随即吩咐了身边的婢女，让她回府告知母亲今日自己去宋府留宿。
品着美酒，赏着雪色，闻着梅香，还有好友作伴，世上哪还能有比这更好的日子呢？
久安喝着喝着，觉得有些热。她的脸红扑扑的，面如桃花。
她说：“雅芙，我出去采几枝梅花，做簪花如何？”
黄雅芙躺在椅上，上身趴在栏杆上看着雪景。她喝了几杯酒，身体暖烘烘的，只觉得舒服极了，半点也不想动弹。
“那你去吧，我就在这望着你。”
久安看着这丫头迷离的眼神，心道这也没喝几杯，便就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白雪飘飘，久安的鼻头被冻得红彤彤的。她搓了搓手，摘了一只梅花，将帷帽取下，别在了自己的头上。她转身问亭子里的黄雅芙：“怎么样，好看吗？”
白雪与红色形成的极大反差，让黄雅芙只觉得自己是见到了神女临世。
“美极啦！久安是仙女！”黄雅芙大声喊道。
久安听她这话，立即涨红了脸，幸而自己的脸本就红着，也无人能看得出来。她笑骂了黄雅芙一句，折了一枝开得极艳的红梅。
星月交辉，自己不再是一人。
久安将采下的梅枝别在了黄雅芙的发髻上，摸了摸她那一晃一晃的钗环，傻傻地笑着。
黄雅芙握住了她的手，道：“我们回家吧。”
“你不等楚斯年了？”
“不等了，这儿怪冷的。我们回家吧。”
“我瞧你这手心里都是汗，怎的又冷着了？”
黄雅芙撒娇似地摇了摇她的手，道：“我有些晕了。”
回府的路上，黄雅芙靠在她的肩上睡着了，久安的眼皮一直跳着。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许是今天累着了。
到了府上，久安便令如云将西厢房的空屋收拾出来让黄雅芙歇息。她当真睡得和小猪一样，如云和其他侍女一路搀着她到床上都愣是没醒。自己这小猪的名号总算是可以转赠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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