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白骨如山鸟惊飞（一）

昭平三年冬月初五，节气大雪。

        上都城。

        “笙阳，你有没有想过，咱们竟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吴澄停下了手中正在给莫元灼系腰带的动作，他仰起了脸，看着莫元灼平淡无波的双眼，莫元灼的那双凤眸，一如吴澄和他初次相见之时，丝毫都未曾发生变化。

        “从来都没有。”莫元灼抬手，掌心覆盖在吴澄的手背之上，莫元灼微微俯下了身子，两人的额发相碰，交织在了一起。

        “其实说实话，我也没想过会有今天。”吴澄笑着，蹭了蹭莫元灼的手心，又看着莫元灼从桌子上拿起了一只银光闪闪的发冠，给他戴到了头上。

        “我还记得当年，咱们曾经说过的，你说你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就只不过是能够守着自己心爱之人，开一家小店，当一个逍遥快活的小老板，当个小奸商，赚点小钱，就这样子，过一辈子。”吴澄说道。

        “你说你的愿望是保家卫国，拜相封侯，”莫元灼的身体朝后仰了一下，他仔细瞧过了吴澄头顶的发冠，板板正正，没有丝毫的歪斜，“你的愿望，我也一直都记得。”

        “你看看，老天爷说到底，还是眷顾你我二人的，咱们两个的心愿啊，竟然还真的全都实现了呢！”莫元灼手腕一震，鲜红色的战袍从吴澄的背后披在了吴澄的一身银铠之上。无论多少年过去了，即使面容发生了变化，即便是更换了姓名和身份，但是在莫元灼的眼中，只要吴澄再度穿上这一身战袍银铠，他就和自己记忆之中的那个永远意气风发的顾时安，没有任何的区别。

        “可是我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愿望，这个愿望，和你有关，”吴澄为莫元灼扣上了最后一枚领扣，“我希望我的这个愿望，能和你一起实现。”

        莫元灼抓住了吴澄的手腕，低头俯身在吴澄的两瓣薄唇上轻啄一口，落下一吻：“我也有一个新的愿望。”

        “和你的一样。”

        按照岭南王李玄瑞和莫元灼七天之内做好的所有部署，今日一早，先由李玄瑞带着人马，趁着天色还未大亮，直接摸到皇宫，将皇宫团团围住，若是遇到反抗的御林军，就直接动手交战，届时李玄瑞会放出信号，莫元灼和吴澄见到之后，直接就赶往皇宫。

        如此一来，不会惊扰伤害到上都城内的百姓们，若是一切顺利，就能直接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李玄琼直接拿下，向天下人昭示，他当年弑君篡位的种种恶行。

        只是没想到的是，李玄瑞带着人摸到了皇宫附近，虽然碰上了御林军，但是御林军却当场倒戈，没费一兵一卒，李玄瑞就兵不血刃的拿下了皇宫的守卫。

        没有人看见，在御林军的一群士兵之中，出现了慕容峥的身影，他打扮成了一名普通士兵的模样，擦去了剑上不知道是谁人的血迹，远远地眺望着城外月安楼的方向，而后又低下了头。

        正当李玄瑞想要给莫元灼发出信号的时候，皇宫之中的某一处，忽然火光冲天，滚滚升起的浓烟让李玄瑞的心中骤然升起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他眉头紧锁，沉默地看着空中飘起来的浓烟，继而对他的近卫说道：“快去通禀太子殿下，找赵芝将军来。”

        这几日里上都城内的流言甚嚣尘上，岭南王李玄瑞要来上都城勤王的事情已经是妇孺皆知了，可是让人们最在意的事情，就是岭南王说，自己是要来保护已经“战死”了的太子，李玄玥。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岭南王想要叛乱，将李玄琼取而代之，自己当皇帝；有人说岭南王说的是真的，李玄玥其实根本就没死，李玄琼的皇位，根本就是来历不明；还有人说，所有的人都是李玄琼杀的，包括当年“死”在了半峭崖的安远侯顾时安，都是李玄琼为了湮灭证据，但是其实顾时安也没死……

        今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还未来得及放晴，却飘来了几朵云，压制在了上都城的上空。这样相似的天气，上一次出现的时候，还是顾时安千里迢迢从北疆赶回来的时候。

        有的百姓依然记得，那一天，正好也是大雪。

        无论是什么样的流言蜚语，都在上都城东门大街上忽然出现了两个人之后，尽数化作了泡影。

        整整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当年人人都以为，安远侯顾时安死在了那场大雪之中。

        三年后，东门大街上，踏霜一声长嘶，长剑出鞘，寒光逼人，划破长空，看到那柄剑，认识那柄剑的人知道了，是顾时安回来了。

        同样骑着一匹骏马的男人，身后背着一把象牙白色的长弓，男人的脸上波澜不惊，他正和顾时安并肩，前行在去往皇宫的路上。

        路边一个眼尖的少年拉了拉另一个少年的衣袖，他说道：“那两个人，不是月安楼的老板和店小二吗？”

        “你这死孩子，别瞎说！”少年忽而被身后的父亲拍了一下后脑勺。

        “是太子殿下和顾侯爷！”

        “太子殿下真的回来了！太子殿下没有死，顾侯爷也没有死，他们都回来了！”

        顾时安听到后，笑着对身边的李玄玥说道：“莫先生，这皇位，我帮你夺回来了，这工钱，该怎么结给我呢？”

        “封你为后，如何？”李玄玥搭弓，一支炽羽箭闪电般地飞窜出去，正正命中远处御林军的最后一面军旗。

        漫天的乌云压制了下来，天空中再一次下起了雪，一如三年前，顾时安回到上都城之时的场景，顾时安腰间的寒霜剑再度归鞘，铮铮的声响回荡在空中，他朝着身边的李玄玥莞尔一笑，两人对视一下，一齐挥动缰绳，飞驰而去。

        “驾！”

        “驾！”

        橙红色的一片火海的火光映照在了李玄琼的双眼中，喉咙发紧，胸口发闷，耳边的哭喊声此起彼伏，李玄琼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幻觉，场景相互交叠，同样是在一片火海之中，他看见了三年前的那些人，已经化作了厉鬼，从地府中爬了出来，正要寻他索命。

        “不，不要！不要过来！”李玄琼跌跌撞撞，朝着乾宸宫的方向跑回去，同样是他亲手点燃的一场大火，也是在同样的地点，三年前的场景再度出现在了李玄琼的眼前。

        三年前，顺和二十三年冬月初四。

        李玄琼的手心正在冒着汗，顺和帝已死，他现在要处理掉所有知情的人，沈皇后，后妃，宫女太监，无论是谁，

        一个不留。

        带着满身的煞气，李玄琼再度踏进了坤宸宫的大门。

        “本王现已查明，父皇骤然驾崩，乃是皇后沈氏在香炉之中放置了毒药，证物在此，本王今日就要惩处此等毒后！”

        在李玄琼说话的时候，坤宸宫的所有人都被御林军拦在了宫内，御林军的人同时将满宫都洒上了火油。

        李玄琼手中的火把在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滔天的火舌席卷了整个坤宸宫，富丽堂皇的宫殿顷刻间沦为了一片火海。

        就在这时，火海之中冲出来了一个人，竟然是赵阿嬷：“是你，那香炉，明明就是你！害死陛下的人，是你！”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让在场的所有人的心都跟着猛然一颤。

        李玄琼抬手就是一刀，伤口横亘赵阿嬷的双眼，血流如注，剧烈的疼痛让赵阿嬷直接昏了过去。

        “这宫里的全部宫女，太监全部都直接烧死，他们都是毒后的同党，一个也别放过！”李玄琼极近疯狂，他渴求许久的皇位已经近在眼前了。

        “昱王殿下，”承喜低声下气地走到了李玄琼的身边，“总管太监进敏，找到了，人已经带过来了。”

        李玄琼默许，承喜一脚将已经被五花大绑的进敏踢了过来。

        “说，是不是你伙同皇后沈氏，一起加害了父皇？”李玄琼手中明晃晃的白刃直接抵在了进敏的脖子上。

        已经白发苍苍的进敏死不承认，他的眼中淌出浑浊的泪水，咬紧了牙关，挤出几个字来：“陛下之死，与沈皇后无关，杀害陛下的，是昱王李玄琼。”

        此时的李玄琼已经羞恼到了极点，无数种扭曲的情感交叠在了一起，让此刻的李玄琼萌生出了毫无人性的施虐的欲望。

        白刃握在了李玄琼的手中，从进敏的脖颈，一路下移，来到了进敏的双腿上，李玄琼手腕猛地一旋转，刀刃处发出了骇人的钢铁切割骨骼的声音，李玄琼却故意没有使出来全部的力气，一点一点的慢慢折磨着已经昏死了过去的进敏，直到进敏的双腿骨肉分离，只剩下了一层皮肉虚虚的连接在一起。

        “拔掉他的舌头，剜出来他的眼睛，本王倒是要看看，究竟还有多少人，空长双眼口舌！”李玄琼怒视着已经吓得两股战战的承喜，命令他道。

        鲜红的血液和浓郁的血腥味蒙蔽了所有人的视觉和嗅觉，这里已经不是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宫了，而是存在于人间的修罗地狱。

        眼前的宫殿已经完全被火海吞噬，李玄琼狠戾的目光望向火海之中，在一片哀鸣之中，李玄琼勾起了唇角，他要让所有和他对立的人，全部都下地狱。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身后仍旧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可是李玄琼还想跑得更快一些，再快一些，因为他听见了，三年前被他亲手葬身火海的那些人的声音，那些人正在他背后如同索命的厉鬼，不住哀嚎。

        李玄琼心境大乱，他知道那是幻听，他剧烈地喘息着，恨不得将全部的空气都吸进肺中，他已经支撑不住了，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他停下了脚步。

        猛然间，李玄琼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一次绝对不是幻听，李玄琼瞪大了双眼。

        他听见了，自己的亲弟弟，那个早应该“死掉了”的，李玄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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