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亮相

看戏这些年，习惯带上相机，在剧场允许的情况下，拍些戏照留念。摄影技术太烂没关系，每次总能拍几张好照片，因为京剧有个独有的福利就是演员会精心摆几个最美最具代表性的姿态给你看，还定格几秒钟，特别适合拍照，这就是戏曲程式“亮相”。

        中国戏曲是讲究抽象的艺术，擅长将复杂内容抽象为一个符号，如脸谱，如亮相。可别小看亮给你的这一相，这一瞬间的舞台，不仅有视觉之美，更具心灵的享受，貌似简单的一个动作，传达着万语千言。有些亮相，是在某段表演结束时一个总结性的造型，亮的是剧情、人物感情、喜怒哀乐的复杂心情，如《八大锤》陆文龙在一场胜仗过后，十字花枪扳腿亮相，尽展少年英雄所向披靡的英武与得意；还有些亮相，出现在演员下场之前，不仅表达个性情绪，也交代人物动向，如《黑旋风李逵》李逵得知友人之女被抢，怒气冲天，脱褶子，甩黑扎，臂托髯亮相，急冲下场，其暴烈粗豪的形象，以及接下来人物之间的激烈冲突，都呼之欲出。

        更有一种重要的亮相，是人物初次登台的第一相，即出场亮相，要在这第一眼中，亮给观众整个人物的身份性格情绪命运，亮出整出戏的精气神。京剧艺术家都极其重视出场亮相，每个身段，脚步，节奏，角度，都精心钻研，塑造出一个又一个最能代表京剧之美的经典画面。如裘盛戎为《姚期》姚期、《铡美案》包拯、《连环套》窦尔敦三个人物分别设计了不同的出场亮相：姚期于“四击头”过后，“撕边”鼓点中缓缓出场，带着凝神思索的神情，身体微弓，微微撩蟒亮靴底，刻画给观众的，是一个忠勇沉稳的老元戎形象；包拯是在“四击头”抄底锣声中稳步走出，撩蟒端带，神情威严，活脱脱一个公正、刚毅、凝重的包青天；窦尔敦这位著名的草莽豪杰，则在“四击头”第二声大锣中出场，马上亮住，而后昂首远眺，长身抖袖，双手撕扎，一系列的舞姿，构成一个极具动态美的完整亮相。花脸出场“四击头”亮相本是例行程式，但是裘先生的精心处理，使这三个人物在登台的一刹那，就呈现了各各不同的精神面貌。

        所以看戏时的大部分掌声，都出现在亮相的时候，一个好演员甚至每次出场亮相都能赢来满堂爆彩，此之所谓“碰头彩”。不熟京剧的观众常常疑惑说他还一句都没唱呢，刚摆了个pose，怎么就喝上彩了？是不是由于“角儿”的声名太响？其实声名当然也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还是实力，一个角儿在亮相中展现的气场，功夫，舞台经验，人物理解，交织成一片强大的极具威慑力的美，形成笼罩全场的魅力压力冲击力，让台下的观众，不使劲地喝个彩鼓个掌，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胸臆。

        如今“亮相”这个词已经广泛用于方方面面，工作中生活中，露个脸出个场，都叫亮相。希望每个人在准备亮相的时候，多想一想这个词的本源。若都能以戏曲演员对待舞台亮相的那种心态，高度重视，精心准备，刻苦磨练一身硬功夫，严谨处理每一个细节，在每次登台亮相之际，想必都能赢来最响亮的碰头彩吧。

        （宏济大舞台本周京剧演出：1月20日（周一）晚七点：《探阴山》徐英、张宝月、王帅；《空城计》刘小龙；《两狼关》胡嘉博、杨程）

        （配图：关羽的斜背大刀推中髯亮相（张大军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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