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遥瞻叶盛章

有些人无须谋面，只凭遥远的传说，已经足够令人神往。比如叶盛章。

        叶盛章是梨园世家叶门三少，行内称为叶三爷。父亲叶春善乃是著名京剧科班富连成的社长，培养子弟极具慧眼，叶盛章入行之后，先工花脸，后工武生，最后终归武丑；四弟盛兰先工旦角，后工小生，结果都在这原本偏门的行当闯出惊人艺业，各成一代宗师。

        单从照片来看，叶盛章相貌只算平平，远不如兄弟盛兰、盛长那般丰姿玉映，但是悟性与韧性绝佳，严父明师的指点加上一股子极端刻苦的狠劲儿，改工武丑数年即在梨园扬名。他不仅发扬光大了《打瓜园》、《巧连环》、《祥梅寺》等武丑传统戏，还精擅《安天会》、《水帘洞》等昆曲猴戏，文戏如《问樵》等也都拿手，连《一匹布》、《小过年》这样的玩笑小戏，都能演出自己的绝活儿。表演风格上，秉承师爷爷王长林的传授，追求“爆炒冰核儿”的表演境界：外热内冷，以极冷控制极热，火爆与冷峻并存——百多年前的老伶工，大都连书都没读过，并没有什么“高大上”的艺术理论，但是就能用这种通俗有趣的比喻，诉出深刻而完备的艺术内涵。

        1936年，富连成一批高足投往上海，科班营业出现危机，二十四岁的叶盛章毅然挺身而出，挑班“金升社”，担起非常时期帮助富连成度过难关的重任。京剧发展至今二百余年，挑班者多为老生、旦角，其它行当挑班，屈指可数，丑行挑班，唯有叶盛章一人。纵是在京剧繁荣的当时，武丑戏也很少，且份量不足，而叶盛章排演的《酒丐》、《徐良出世》等武丑大戏，一举打破了武丑难唱大轴的惯例，吸引无数观众流连戏园，叶派武丑，自此卓然成家。这些戏如今多已失传，影响却极其深远，香港电影导演胡金铨名作《大醉侠》就是脱胎于《酒丐》，之后又被发展为《醉拳》系列电影，由成龙等功夫明星演红至国际舞台，片中表演，仍带了不少叶派武丑的痕迹。

        隔着半个多世纪的风烟，已经搜寻不到叶盛章留下的音像，名丑风采，只能从当时戏评的只言片语里想象。京剧评论家吴小如先生记曰：“1962年为庆祝萧老八十五诞辰，盛章演《贺龙衣》一折，仅下场抬腿撩襟，几秒钟动作便成绝伦精品。可见功夫以表及里，从筋骨开张转而为潜气内转，非外铄功夫可力强而致也……”

        当时的叶盛章，五十岁整，于京剧人而言，正当炉火纯青的鼎盛之年。而就在这个时候，风云急转，时势变易，传统戏逐渐被打入冷宫，样板戏喧嚣崛起……武丑这一行当，在样板戏的舞台上几乎全无用武之地，叶盛章的发挥空间越来越小，加之出身梨园世家，性情桀骜不驯，很快被卷入政治旋涡。1966年夏，叶盛章被造反派抓去□□，与家人失去联系，几天后，尸体浮于护城河畔，脑后有伤洞，死因至今成谜。

        如果岁月的车轮能够绕过那十年浩劫，叶盛章会是什么样，武丑艺术会是什么样，京剧又会是什么样？不能想，不忍想，时光无法逆转，历史不能改变。望着现下京剧舞台上寥寥无几的武丑戏，凤毛麟角的武丑演员，遥瞻华章，徒余浩叹。

        （宏济大舞台本周京剧演出：8月2日下午15：00《打瓜园》薛野、赵文宝；《穆柯寨》白杨、岳峰）

        （配图：叶盛章与李少春合作《三岔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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