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一只狐狸呀，坐在沙丘上”

        “坐在那沙丘上，它瞧着月亮”

        “咦，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

        “它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

        我恹恹地靠在石头上，扯着芨芨草：“小红马，你说师傅他会来吗？”小红马不理我，专心吃着梭梭树，时不时地打个响鼻，仿佛在说：你猜啊，你猜他会不会来。

        大漠的午后是真的热，我有点后悔跟师傅约在这沙丘上了，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但是我又不敢退到后面的小树林里，生怕师傅找不着我。太阳挂在天上，梗着脖子照，沙子腾腾地散着热气，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饼，快被烤熟的那种。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这一片的芨芨草都被我揪光了。我站起来，绕着石头转圈圈：“小红马，师傅怎么还不来？他说过的，只要是我叫他做的事，他都会去做。那他怎么还不来？！”

        小红马仿佛是感应到什么，动了动耳朵，抬起头打了个响鼻。

        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嗬，我看见了什么？

        是一匹马！

        我就知道师傅是不会骗我的！他才不会任由我嫁到中原去！

        手脚并用地滑下沙丘，我向马儿的方向挥手：“师傅~师傅~小枫在这呐~”

        咦？好像不是师傅。

        那人似是已经失去了意识，毫无声息的伏在马背上。马儿早已经精疲力竭，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驮着它的主人走到我面前，然后便吐着血沫倒下了。在我们西洲，马儿是最好的伙伴，我怜惜地摸了摸它：“你是个好样儿的。”

        我看了看四周，荒无人烟的，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又抬头看了看天，那太阳还挂在天上可着劲地照，默默叹了口气：“碰到我算你运气好，我们西州人可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我吹了口哨，小红马啪嗒啪嗒地走到我身边，用头拱了拱那人。昏迷中的人是真的沉，折腾了半天我才把他拖到沙丘后面的小树林里，哦，不，是小红马把他拖到了林子里。

        他穿的不是我们西州的服饰，像是中原人，伤得挺重，身上有好几处刀伤。我不是医官，不懂怎么疗伤，就把师傅给我的金疮药一股脑儿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用布包了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我眼巴巴地坐在沙丘上又等了很久，但是再没有一匹马从那头出现。师傅不会来了，天都已经黑了，他还没来。

        他不会来了。

        我有点儿想哭，但是忍住了，我们西州的姑娘才不会轻易掉眼泪。我抹了抹脸，往后面林子走去，那边还有一个人，得去看看。

        那人还没醒过来。我怕他冷，便找了些树枝生了火，要知道大漠的夜晚是很冷的。他伤得这样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肚子有些饿了，我拿出肉干就着冷水吃了起来。这肉干真硬，水真凉，火堆也不暖和，我有些想念阿娘做的奶酥酪了，吃起来香香的，软软的。我又想起我的好姐妹阿渡，我跑出来时没有和她讲，阿爹一定会责罚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想着想着，我呜呜地哭了起来，都怪顾剑，平日里总说是我师傅，说师傅一定会照顾徒弟，我说什么他都会照办。那我不要去中原和亲，要他跟我私奔，他为什么不肯！为什么不来！

        他就是个大骗子！

        “为什么哭了？是……谁……惹你生气了吗？”

        我正哭得伤心，突然听见人声，吓得差点丢掉手中的肉干，转头一看，原是那人醒了。

        他躺在毛毡子上侧着头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火堆衬着的缘故，一双眼睛好似墨色的玉，泛着隐隐的光。

        我胡乱擦了擦脸，跑去他跟前蹲下：“你醒啦？要不要吃点东西？”说着便把手中的肉干递给他。

        他不说话，也没有接过肉干，就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难道是不喜欢吃肉干？顾剑是中原人，总嫌肉干腥膻，不愿吃。他看着像是中原人，想来也是不喜欢的。

        于是我又掏出一块饼递给他：“还有饼，不然，你吃点饼？”

        然后我就看见他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可能是庆幸自己还活着吧。

        我这么想着，忽然有点感同身受起来，安慰他道：“你运气好，碰到了我，不会死的。放心吧，我既然救了你，便不会把你丢在这里。等天一亮我就送你回家去。”

        那人还是不说话，就是哭着笑，嗯……或者说是，笑着哭。

        想来他劫后逢生，情绪还不稳定，我便不跟他一般计较，只扶他起来，靠树坐着，把饼塞给他。

        “吃点东西吧，吃了东西才能有力气。”然后我把水壶递给他，“再喝点水。”

        这是个怪人，他吃了我的饼，喝了我的水，但就是不说话，只一双眼睛看着我。若不是一开始听到过他讲话，我都会以为他是个哑巴。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想起顾剑跟我说过，沙漠里有一种狼妖，惯会伪装成重伤的人，若是有人心慈救了它们，它们便会趁那人不备，吃了他。我暗暗挪了挪位置，离小红马近了些，又偷偷把匕首从靴子里□□攥在手里。想着他若是要对我不利，我便能用这匕首扎他，然后骑上小红马跑掉。

        许是意识到我离他越来越远，他不再盯着我看，转而去看火堆：“姑娘救命之恩，某自当报答。”

        见他移开了视线，又开口说话，我轻松不少，但还是不敢放松警惕：“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谁人伤得你？”

        我问的又急又快，估计他没听的清，待我又问了一遍以后，方才听见他的声音。

        “我叫顾小五，是中原的茶商。我和我的商队遇到了沙盗，货物被劫，只我一人逃了出来。”

        顿了顿，怕我不信似的，他从怀里掏出一封文书给我看，“这是我的通关文牒。”

        中原字个个长得像蝌蚪，我不大认得。但阿爹说过，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说谎，只需看那人眼睛即可。我接过那文书，假装在看，实则是偷偷在观察他。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是冬天夜里最闪耀的星，隐隐有着笑意，实在不像是妖怪，呃，或者是坏人。

        心下有了判断，我清了清嗓子，假装把文书看完后还给他：“既是这样，那么这位兄弟，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要去……”

        “小五。”他打断了我的话，“你可以叫我小五。”

        小五就小五吧，总归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这么想着，我便换了个称呼：“好吧，小五，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他动了动身子，许是一个姿势坐得久了，有些麻，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素叶城。我有个旧时相识住在素叶城，我可以去投奔他。”

        他身上有伤，动起来不太灵活。我怕他把伤口挣裂了，连忙过去扶他：“你先不要动了，虽说我给你上了我们西洲最好的金创药，但你这伤毕竟有些重，还是先躺下吧。”

        “姑娘是西洲人？”他挑眉看我。

        “嗯……”我含糊应着，扶他躺下，“你慢着点儿。”

        “那敢问姑娘芳名？”他顺从地躺下，“小五日后必当重谢。”

        我被他问得一愣，随即说道：“阿渡。你可以叫我阿渡。”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会让你知道我是西州的九公主，阿翁说过中原人阴险狡诈不值得信任，虽然他看起来不像坏人，但阿翁还告诉过我，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为好。我阿翁是丹蚩最厉害的铁达尔王，从来不唬人。

        天亮以后，我又到沙丘上站了会儿，还是不见师傅的身影。

        他是真的不会来了。

        往回走的时候，我远远看见顾小五坐在树下，像是在瞧着我。

        我心情不是很好，并不想和他搭话，给他吃了点饼子和肉干以后开始整理行囊。原来他不是不喜欢吃肉干，只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昨天一下子不大吃得下。这让我颇有些开心，我就说嘛，肉干这么好吃，怎会有人不喜欢，也就顾剑矫情，才说腥膻。

        顾小五没了马，原本我是打算让他骑小红马，自己牵着他走。但他抵死不从，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让姑娘家牵着马走。想着那素叶城也颇有些距离，徒步走过去也是蛮累的，于是我便要他与我同乘一骑。

        这回他倒是答应地挺快。

        许是睡了一夜的缘故，他精神好多了，翻身上马的动作很是干净利落。

        小红马驮着两个人，走得有些慢。到底是身上有伤，约摸走了半日，顾小五便坚持不下去了。不远处有条小溪。我们便在那处稍作休息。小红马也有些累了，踱着小步去溪边喝水。我将水囊装满，撕了肉干和饼来吃。好在这次出门准备的充裕，这些吃食足够我和顾小五到素叶城。吃了一会儿东西，我见他还坐在溪边发愣，便过去瞅了瞅。

        小溪清浅，正映得他发髻散乱，满脸血污。想到他们中原人素来讲究，我便递了帕子给他：“我装好水了，你擦把脸吧。”

        小五倒也不客气，接过帕子就擦洗起来。待他洗干净手和脸，将帕子还给我时，我这才发现，他长得还怪好看的。和我们西州的男子不一样，他生的白净斯文，眉毛很黑很浓，鼻子很挺，眼睛也有着非常好看的弧度，笑起来弯弯的，像是天上的月牙儿。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这样笑，之前他要么不笑盯着你看，要么又哭又笑的，总是有点瘆得慌。

        许是我盯着他看的时间有点久，小五摸了摸自己脸，又理了理还是乱成一团的头发：“阿渡姑娘，我脸上是还有哪里没洗干净吗？”

        我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两声，胡乱指了两处：“这里还有这里，没擦干净。你再去洗洗。”

        小五笑着应了，又折回去洗脸。

        待我们休息好，已过晌午。我牵过小红马，仔细检查马鞍：“小五，我们要出发了，接下来不能再休息了，否则就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月连。从月连还要再走两日才能到素叶城呢。”

        “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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