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亲至

第二日。

        城内士兵全员出发，封闭已久的城门“吱吖”着缓缓打开，将士们脸上没有丝毫害怕的神色，只有破釜沉舟的坚毅。

        尸人俑大军逼近，一场厮杀就此展开。

        这场仗从拂晓打到黄昏，土地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满眼都是残肢断臂。

        程副将匆匆赶来，浑身上下沾着血，没一处好地方。

        他喘着粗气，力竭道：“国师快走，我们撑不住了！”

        我问高大人：“百姓可都安全撤离？”

        高大人扶住程副将遥遥欲坠的身体，点头道：“下官已派人带他们去往南边最近的城镇，走的隐蔽，没被发现。”

        我松了口气，斟酌片刻后，对他二人道：“再过片刻，我们大家一起走。”

        “属下/下官不走！”

        二人齐声道。

        我愣了愣。

        “你们要留在北望城？”

        韩锐不是仁慈之人，待到城破，这二人焉有命在。

        可这二人铁了心般，坚持要与北望城共存亡，任我如何劝说都不管用。

        “为什么？”我不明白，战争输了还有赢回来的余地，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国师的想法我等明白，可事情总要有人担起来，”高大人眼中有着不可撼动的坚毅，“下官想着，若能以北望城一城之力，换取扶风太平，倒也值得。”

        自那日高大人一跪，他似乎整个人都不同了。

        我知道自己的话有些残忍，但依旧咬牙道：“你觉得，你们死了，就能全部消灭这些尸人佣吗？”

        高大人：“纵然以卵击石，北望城倒下了，还会有另一批和我们一样的人守护自己的国家，只要还有愿意相信胜利的人，永远有胜利的一天。”

        “下官自己等不到，可希望有人能够看到这一天。”

        “哪怕粉身碎骨？”

        “虽死无憾。”

        这句话让我心头大震，骤然想到生活在和平世界里的自己。

        那份和平，不也是无数人用他们的鲜血换来的么？

        “和平会有人看到这一天的。”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些。

        “你们去吧。”

        瞎老头抿唇，一言不发，无神的眼睛里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程副将甩开高大人，重回战场，“老子和你们拼了！”

        一只利爪向他抓来，马上就要没入他的胸膛。

        “程军！”高大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几乎与此同时，一支羽箭带着千钧力道破空而来，将尸人俑打飞，钉在地上。

        远处山头逐渐显出一条黑压压的线，渐渐地，黑色越来近，越来越清晰，前方打头阵的是一面鲜红的旗帜，上面写着大大的“卫”字。

        “援兵！是援兵来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城内瞬间沸腾。

        “我们有救了！”

        “兄弟们，下去跟他们拼了！”

        原本在城楼上戒备的士兵也都冲了下去，顷刻间就将尸人俑包围到中央。

        卫家军显然有备而来，火炮剑雨齐齐上阵，在最后一抹天光彻底消逝前，战场又恢复了宁静。

        我快步走下城楼，开门迎军队回城。

        卫琪策马跑在最前方，看见我眼睛一亮。

        “国师！”刚喊完，就被后面赶过来的飞白一把拽住。

        见他们逐渐落后，我有些不明所以。

        而后，队伍中走出一人。

        那人铁甲银枪，骑着一匹骏马，走过身后黑压压的军队，一人一骑，却有种横扫千军的气势。他站在那里，漫天星辰都没有他的眼睛璀璨。

        我看他踏着星光走来，第一次在那双眼睛里看见类似于光芒的东西。

        因为打斗，他的脸上沾染了些许灰尘，和之前那副骄矜贵公子的形象判若两人。

        “夙契。”他缓声道，“祸害遗千年，古人诚不欺我。”

        心头旖旎的气氛瞬间消散。

        顾星迟，你不怼人会死？

        我腹诽着行礼，“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顾星迟“嘁”了一声，“虚伪。”

        我想，他大概还在同我生气，遂假装没听见，带着顾星迟等人进城。

        走到半道，我才反应过来，心中疑窦顿生：顾星迟这厮怎么来北望城了？

        他不应该在京城好好待着吗？

        虽然纳闷儿，但为防再次被他怼，我决定闭嘴不问。

        众人依旧在高大人府中落脚，顾星迟老神在在坐在正堂，高大人见到他，抖得宛如一个小鸡仔，丝毫没有方才视生命为粪土的豪情壮志。

        卫琪是个藏不住事的，主动跟众人解释，“我和我爹本来在城中救灾，好不容易安置好灾民，城中果然有不安好心之人开始传谣言，说什么天降灾殃之类，我爹斩了几个妖言惑众的贼人，刚平息好流言，邻近一群土匪居然揭竿造反，情形瞬间就失控了，我们没防备，一开始折损了不少兵将，连我爹也受了伤，飞白侍卫在那个时候来找我们，我们也分身乏术。”

        “幸好陛下赶来，里应外合灭了那些贼人，我们才腾出手支援北望城。”

        我问：“镇国大将军受伤了？”

        卫琪道：“就是看着有点吓人，修养一阵就能好，我怕他再在战场上逞强，干脆没让他来。”

        我点头表示理解，明白为何他们会拖了这么些日子，恐怕另外两队遭遇的情况也不会比他们好。

        高大人听完，跪在地上感恩戴德，“多谢陛下，陛下实乃圣明之君，必将带领扶风击溃敌军，开启国富民强的盛世。”

        这马屁拍的过于直白，我都不忍心看他。

        卫琪继续道：“一路上听飞白说了不少国师的英勇事迹，又是智擒尸人俑，又是吹柳退敌，卫琪心中十分钦佩，不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国师可否赏脸讲一讲。”

        我心道，你还挺激动，等着听什么英勇事迹，你再不来，我们就只能拿小命给您助兴了。

        高大人想必也觉得那不是什么美好回忆，轻咳一声，挑了些轻松的同众人讲了几句。

        卫琪正要让他展开讲讲，就又被飞白拖了出去。

        “陛下一路赶来，下官招待不周，这就命人准备餐食”高大人说到这，整个人顿了顿。

        北望城早就没吃的了。

        飞白道：“军中运了粮草，烦请大人快去安排。”

        说完就带着卫琪走了出去。

        一来一回，屋里居然就剩我和顾星迟两个。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我抄起桌上的水杯，给顾星迟倒了杯水。

        就是清水——茶叶早被饿红眼的人嚼食果腹了。

        顾星迟举起杯，看着里面的清水，没喝。

        我干笑，“多喝点水好，喝水祛火。”

        顾星迟闻言，瞪着我正准备说些什么，有人匆匆忙忙跑进来跪在顾星迟面前。

        “启禀陛下，业滥道人已在战场上被乱刀砍死，并未发现韩锐的尸首，应该是逃了，是否需要派人追杀。”

        “人别杀了，活捉、活捉就好！”我忙道，对上顾星迟审视的目光，硬着头皮解释，“您不是想让他在您面前痛哭流涕承认错误么，杀了就没机会了！”

        顾星迟把茶杯往桌上一嗑，对地上跪着的人道：“你们追不上他，这事从长计议吧。”

        那人领命离去。

        顾星迟看着我，“夙国师，你是不是忘了，朕好像还没原谅你。”

        “你就不想对朕说些什么？”

        这显然是在问韩锐的事了。

        我寻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得说，干脆心一横把牵魂蛊的事坦白了。

        “所以，韩锐死了我也活不了，我才一直拦着你。”

        顾星迟听我说完，沉思片刻，问：“所以，你去风鸣山，差点被蛇咬死就是为了找牵魂的解药？”

        我讨好地笑着，“因为这事连累陛下，我心感愧疚。”

        顾星迟：“既然解药已经找到，为何毒还没解？”

        我：“额八成解药年份不够，或者书上所写是骗人的吧。”

        顾星迟：“”

        “你当朕是个傻子？”

        “岂敢，”我摆手，“事实如此，大概我倒霉。”

        他不说话了。

        怕他继续追问，我紧接着道：“现在解不开没关系，只要抓到韩锐，我就有法子将蛊虫逼出来。”

        顾星迟哼了一声，莫名其妙不理我。

        片刻后，高大人宛如一个米其林主厨，带领侍女们将饭食摆好，而后又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下，没想到顾星迟居然拦下了他，说直接把桌子摆到院里，并叫大家一起来用饭。

        高大人怔忪片刻后，欢天喜地叫人去了，没多久就攒了满满一大桌子。

        “诸位辛苦，这杯酒朕敬大家，作为皇帝，朕感谢大家为扶风做出的贡献，作为顾星迟，我珍惜与大家一起并肩作战的友谊。”顾星迟举起杯子。

        我奇怪地看了顾星迟一眼，心想，这人好像比以前亲和了不少，好像有反派从良的潜质？

        想到这里，我嘴角不自觉弯起弧度。

        “承蒙陛下不弃，臣万死不辞！”卫琪抢着接茬。

        众人齐齐举杯。

        “为扶风的明天干杯。”

        “干杯！”

        一饮而尽，众人提箸吃饭，这几天饿狠了，我见到饭的眼神大概犹如饿狼见到羔羊，吃得毫无形象，埋头苦吃时，面前突然飞来一只鸡腿。

        我抬眼，看见顾星迟正要收回去的手。

        “本就没二两肉，现在更像麻杆儿了。”

        话不中听，但我不会拒绝送上门的鸡腿，眉开眼笑道：“多谢陛下！”

        我想起之前在祠堂偷吃鸡腿并撞破顾星迟的事儿，心中一乐，也顺带给顾星迟夹了块烤乳猪。

        顾星迟知道我的小九九，在桌下踩了我一脚。

        我面色不变，毫不留情踩了回去。

        “咳咳”卫琪突然在一旁咳嗽。

        我抬眼看他，就听他讪讪道：“牙酸、牙酸”

        此战大获全胜，大家提着的心终于暂时放了下来，开怀畅饮，宴罢都有些醉了。

        飞白和卫琪哥俩好地出去切磋武功了，听说卫琪要拜飞白为师，跟他学功夫，气得镇国大将军追着他打了三条街。

        瞎老头拉着高大人和程副将的手，非要给他们看手相。

        “程兄弟，我看你命中缺财，让老夫为你破它一破”

        看着众人嬉闹，我忽然有了种安心的感觉，仿佛在这个异世，我也是有家的人。

        一滴泪滴在手上，我才惊觉自己竟然哭了。

        我擦擦袖子准备出去醒酒，瞥见一旁安安静静的顾星迟。

        他喝的比我多，原以为已经睡着了，一侧身，才发现他睁着眼睛，目不转睛盯着我，也不知盯了多久。

        见我要走，他忽然孩子气地拽住我。

        我毫不意外，顾星迟一喝酒就返老还童这件事，我已经习以为常。

        顾星迟拉着我，似是觉得旁边有些吵闹，伸手揽住我的腰，提起轻功几下就落到一户民宅的屋顶上。

        百姓已被护送回城，此时屋内一家人正在共度温馨的团圆时光，并未察觉自家房顶的异常。

        我小心翼翼踩着瓦片坐下来，脚下打滑，惊叫着往前一扑，正好扑在顾星迟身上。

        酒意顿时情形几分，这个姿势着实有点尴尬。

        我扶着周遭准备起身，腰部却被顾星迟牢牢扣住，强硬又执拗的力道从腰间传来，不知怎的，心跳蓦地加快几分。

        “光光天化日…”我结巴道，而后意识到现在乃是深更半夜，懊恼地闭了嘴。

        顾星迟凑近我，带着酒气的呼吸落在耳畔。

        “夙契。”

        “解药…是不是给我了？”顾星迟问。

        我瞪大眼睛，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尴尬地解释：“没…别自作多情，我才没有…”

        话还没说完，便感觉有一种柔软的触感落在唇上。

        看着面前放大的面容，我如遭雷击，整个人僵成了一块木头。

        顾星迟的眼睛在面前放大，黝黑的瞳孔里映照着我的双眸。

        这是个很轻很轻的吻，宛如蝴蝶落在唇畔，轻轻一点，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的呵护，接触之后，飞速分开。

        “傻子。”顾星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此情此景下他居然能说出“傻子”这两个字，我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正要反唇相讥，就听他喃喃道：“不是利用关系么？为什么救我？”

        “管我，姑奶奶日行一善我乐意！”

        “你是不是喜欢我？”

        “顾星迟你脑袋被门夹了？”

        “吵。”

        顾星迟将指尖放在我唇上，将我拥进怀里，似是有些委屈，又狠狠那脑门撞了撞我，看我吃痛，才心满意足地靠着我睡去。

        ……这是谁家的熊孩子，快点给我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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