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遨游（结局）

后来的事情，就都是听闻了。

        佑安元年，是顾星迟登基的第五个年头。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太后倒台、听澜宣战、陛下亲征，以及国师自戕。

        那个惊才绝艳的国师，就如她突然出现在众人视线里那般，绽放出璀璨耀光芒后，骤然消逝。

        关于她的死，众说纷纭。

        有人说，她在与听澜过交战的过程中被乱军砍死了；也有人说，她在人间历劫圆满羽化登仙了；但更多人说，她用自己的神力拯救了扶风国，并为此付出了身死道消的代价。

        没人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北望城那场恶战后，听澜国的鬼军队灰飞烟灭，皇帝韩锐病逝。听澜国在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内讧后，终于推举出一个新皇帝，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递交求和书，希望与扶风国共修百年之好。

        北望城一役，卫少将军一战成名，扶风多了个年轻有为的锋锐将军。

        战争胜利了，扶风百姓终于可以过斗鸡遛鸟，喝茶听戏的生活了。

        京中一处茶楼内。

        “呔，你们可知，陛下为何将国号改为‘佑安’？”

        大堂中央，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说书先生放下惊堂木。

        有人道：“当然是护佑我朝安康和乐喽！”

        说书先生皎洁一笑，“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这就要从咱们陛下和国师第一次相遇开始说起……”那说书先生神秘一笑，正欲说下去，就听茶楼外传来一声爆喝。

        “容瑾！”

        那说书先生被这么一叫，整个人吓得一缩，八字胡都掉了一半，趁没人注意，举着袖子悄悄粘好。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回见了各位！”此人灵巧得很，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却在后门门口被人堵个正着。

        瑾儿看着面前一脸笑意的卫琪，忽而指着后方道：“看，飞碟！”

        卫琪回头的空档，马上撒丫子开跑。

        不过没多久就被人再次抓住。

        “我说公主，别整天跟国师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卫琪道。

        瑾儿不服气反驳：“你管我？我乐意。”

        她故作凶恶地瞪了卫琪一眼，“还有，我哥都说了，以后不能叫国师了，要叫……”

        卫琪挑眉：“要叫什么？”

        瑾儿思索片刻，道：“我也不知道，要不先叫皇后嫂子？”

        卫琪轻笑道：“夙契同不同意还两说呢，公主倒是叫的顺口。”

        “走吧，你的‘皇后嫂子’今天要开坛讲课了！”

        “啊，我竟把这事儿忘了！”

        瑾儿拽着卫琪冲回皇宫。

        皇宫，鉴星殿外

        “大家瞧一瞧看一看，‘今日作妖’大讲堂开课啦！”

        少女穿着鹅黄色衣衫，站在一方供桌前，手中拿着个喇叭一样的东西，正卖力吼着。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路过，定不会想到此地是皇宫内院，反而会觉得是清晨热闹的菜市场。

        宫女太监们早对此习以为常，各自搬了小凳坐好。

        众人落座，少女清清嗓子，放下喇叭准备开课。

        仔细瞧着，此人可不就是“国师自戕”事件的主人公——夙契。

        “今天，我们来做一个模拟‘火山喷发’的小实验。”

        有人问：“何为火山？”

        夙契还未开口，便有人抢答：“这我知道，夙姑娘说过，是会冒烟会喷火的山头。”

        “山头还能喷火？”

        有人觉得不可思议。

        夙契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知道没关系，今儿个姐姐给你们开开眼！”

        说罢，夙契将白醋倒入琉璃杯中，滴了几滴红色染料，再依次倒入皂角水、小苏打。

        小苏打刚一放入，琉璃杯中原本平静的液体剧烈翻滚起来，冒着泡从琉璃杯中喷涌而出。

        “神迹！”

        “魔法！”

        夙契发现，无论教了他们多久，这帮人永远都是这副一惊一乍的样子。

        她敲了敲桌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科学，科学！”

        她扫过众人，“地动、洪水、火山喷发、天火焚城，这些都是有科学原理的自然现象，我跟大家讲这些，就是要让大家明白，没有所谓的‘神迹’，更没有‘天降灾殃’，你们不要被人轻易误导，要做一个崇尚科学，反对迷信的高素质人才！”

        “高素质，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记住了吗？！”

        众人心中：德什么体劳？那是啥？

        口中却齐声道：“知道了！”

        虽然没听懂夙姑娘在说什么，反正很厉害就对了！

        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乱哄哄间，不知是谁喊了句，“陛下万岁。”

        众人回头，见顾星迟不知何时站在众人身后，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是下朝后没换衣服就赶过来了。

        宫女太监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以最快的速度消失。

        陛下如今在鉴星殿的时间比在永祚殿都长，若有谁敢打扰陛下和夙姑娘的独处时间，轻则去扫茅房，重则绕着鉴星殿跑一百圈！

        众人抱头鼠窜，夙契抽了抽嘴角，看着瞬间人去楼空的作妖大讲堂。

        她嗔怪地看着顾星迟。

        “都赖你，我的学生全跑了。”

        顾星迟三两步上前，抓住夙契的手，“夙先生，我错了，要不我来给你当学生？”

        “好啊，”夙契立刻同意，促狭道：“刚做出一套新的指压板，要不陛下试试？”

        “…太暴力了，换一个。”

        “那背一下九九乘法口诀？”

        顾星迟：……

        夙契见他半天没反应，问道：“顾星迟？”

        顾星迟：“哎呦，我伤口好疼……”

        夙契：“别装！都已经半年了好吗！”

        ……

        卫琪和瑾儿赶来的时候，作妖大讲堂刚刚结束，夙契和顾星迟正在讲台上斗嘴。

        瑾儿怒道：“都赖你骑马慢！”

        卫琪：“其瑾殿下，若非你进了宫之后一直慢悠悠挪步，我们早到了。”

        “你敢骂我腿短？”

        “是公主自己说的。”

        ……

        叽叽喳喳的声音想让夙契和顾星迟忽视都难。

        “朕说你们两个，明年六月就要成婚了，怎么还是毛毛躁躁不成体统的样子？”顾星迟不爽地看着这两枚闪闪发光的电灯泡。

        北望城一战回京后，他就觉得不对，一向没心没肺的顾容瑾居然贴心地在城门口迎接他返京，后来他才知道，她迎接的不是自己，而是卫琪这个臭小子！

        果然没过多久，这俩人就双双跪在他面前请求赐婚。

        罢了罢了，此时不能多提，一提顾星迟就暴躁的想打人。

        夙契见他俩来了，倒是十分高兴，挥手道：“今日御膳房做了水煮鱼，正好一起吃顿饭。”

        有吃可蹭，二人忙不迭点头。

        夙契又道：“不过在吃饭前，我们得先去一个地方。”

        她反拉过顾星迟的手，对方脸色瞬间变好。

        顾星迟道：“还以为你忘了。”

        夙契撇嘴道：“这么重要的事儿，我当然记得。”

        二人就这么牵着走近鉴星殿后院，后院有间小祠堂，打开门，迎面墙上挂着一张瞎老头的画像，画像前面的桌案上放着已经成一块废塑料的扶风国宝。

        哦对了，还有那张已经褪色的银行卡。

        夙契端正神色，对着画像上了三炷香。

        她道：“再有三个月，陈老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顾星迟进屋后神色明显也有所收敛，一本正经地也燃了三支香。

        顾星迟在心底郑重说了句：多谢。

        夙契叹道：“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陈老牺牲自己救了我。”

        当初她抱着必死的念头，决定用灵力消灭尸人俑，顺便和韩锐同归于尽，消灭尸人俑消耗灵力巨大，耗干了她身上最后一滴血，她也的确已经死了。

        瞎老头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他周身涌出巨大的灵力，夙契用生命拯救了世界，瞎老头则是用生命拯救了夙契，此后，扶风国是已死，活着的是她夙契。

        后来，夙契无意间翻到瞎老头留下的一封信，才知道，她所谓的穿书并非偶然，而是瞎老头拯救世界的一次尝试。

        而书中的情节，也都是曾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瞎老头就是活在那个世界里的人，他是那个世界的灵族一脉，寿命漫长，拥有能够翻天覆地的巨大能量：灵力。但在那个世界里，顾星迟是反派，残暴好战，导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瞎老头的族人在一场战乱中受到波及，只剩下他一人。瞎老头不愿族群湮灭，以双眼为代价，寻遍大千世界，终于在21世纪找到夙契，将她和带有灵力的pos机、银行卡一同送入回溯时光后的扶风国，意图阻止这场灾难。

        他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夙契的出现，彻底改变了顾星迟的命运轨迹。

        但万事皆有因果，这个世界里，顾星迟没闹腾，可韩锐却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夙契道：“大概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一念之差、一个选择，或许就可以改变一生。”

        她其实很想亲口问韩锐：如果此生一帆风水，是否还会做出这样疯狂的选择？

        可惜没机会了。

        顾星迟道：“那也是韩锐狗贼心志不坚，不过几个挫折，就能让自己疯魔成那样，可笑至极。”

        “嗯，”夙契含笑看他：“你说的都对。”

        顾星迟道：“你在敷衍我…”

        夙契道：“呦，听出来啦？”

        顾星迟：“……”

        瑾儿试探着插话：“夙姐姐，你还打算回家吗？”

        她已经知晓夙契并不属于这里。

        “唔…”夙契撑着下巴思索片刻，“我考虑考虑。”

        顾星迟猛地将她箍在怀里。

        “不许走！”

        见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夙契“噗嗤”笑起来，眨眨眼道：“这么舍不得我？”

        顾星迟抱的更紧了，夙契推了推，没推开。

        她道：“我有一个想法。”

        顾星迟道：“我不想听，别说了。”

        夙契没理他，继续道：“瞎老头死后，咱们几个拼命想要复活他，陛下想到了积累功德这个法子，你们还记得吧？”

        众人点头。

        世界万物都有其能量，灵气来自山川河流，乃自然万物之力，人身为万物灵长，自然也有自己的力量，也就是信仰之力，俗称功德香火。功德和灵气作用相当，却还有个优点，就是无需再以鲜血为引——本就是来源于人的东西，自然直接就能为人所用。

        太后当年为了巩固政权，给夙契修了不少国师庙，信徒众多，短短一年就攒下不少功德，再加上顾星迟身为皇帝本就受百姓拥趸，两人一个赛一个，加起来绝对是功德暴发户。

        夙契笑道：“复活瞎老头的功德马上就要攒够了，之后，咱们是不是可以做点别的？比如，穿越时空？”

        如果方才“作妖小课堂”的乖学生们，听到这句话，估计要气个半死。

        说好的崇尚科学，反对迷信呢？！

        卫琪吸了一口冷气，瑾儿跃跃欲试。

        顾星迟扫了他们一眼，“是我们，没你俩事。”

        卫琪：……

        瑾儿：……

        顾星迟看着笑得开怀的女子，将某些事默默藏在心底。

        比如，他为了还陈老救命之恩，在灵族跪了三日，求得功德之法，又比如，他立下天地誓言，必保扶风百年不遭战乱。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夙契活着就好。

        ……

        过了两年，扶风又发生了一件大新闻。

        “陛下退位，长公主继位女皇？”

        全民哗然。

        不过这事儿的热度也没持续多久，毕竟老百姓其实也不在意谁做皇帝，只要这人能守护一方太平，再勤政爱民点，在他们看来都差不多。

        就是不知我们新任的女皇陛下是否会咬碎一口银牙了。

        ……

        江南一叶扁舟上，顾星迟划着桨，夙契坐在船头，脱了鞋把脚探在河中戏水。

        “咱们留完诏书就跑，是不是有点草率？你说瑾儿会不会不愿意当皇帝？”夙契问。

        顾星迟道：“这些年她也学了不少东西，朝中之事尚能应付，加上卫琪帮衬，不会有问题，扶风会越来越好。”

        他这话明显答非所问，她问的是愿不愿做，而非能不能做。

        夙契索性没再问——跑都跑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冤有头债有主，瑾儿寻仇也是找顾星迟。

        顾星迟不知她在想什么，专心划船，划了片刻，小舟在湖上画了个完美的圈儿，而后又回到原地。

        夙契抽了抽嘴角，道：“这么久了，你划船的技术怎么都没长进？”

        顾星迟也不恼，把桨放在一边，干脆躺平。

        他摸索着怀中一块刚雕好的玉佩，问：“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夙契道：“你先随我回趟家，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顾星迟似是无语，半晌没回话，夙契以为他又闹小脾气，起身盯着他看了看，直到某人终于忍不住，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才罢休。

        顾星迟笑道：“然后呢？”

        夙契道：“自然是天大地大，任我遨游！”

        她说的慷锵有力，刚说完，旁边的水面上，忽有一尾肥硕鲤鱼跃出，奋力一甩，溅起的水花洒在夙契脸颊上。

        “快看！鱼，有鱼！”夙契激动地指向水面。

        顾星迟看过去，没看到鱼，看见了少女比阳光都灿烂的笑容。夙契的发丝都闪着黄光，纤细嫩白的手臂指着水面，好像山间跳脱灵动的精灵。

        顾星迟一时看呆了，却见少女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水珠，笑嘻嘻朝他伸出手。

        “我英明睿智的皇帝陛下，跟我一起去遨游世界吧？”

        顾星迟没有回答，而是将夙契拥入怀中，在她饱满光洁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用行动告诉了她答案。

        好。

        数以万计的时空里，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刚好是她，也幸好是她。

        ——此后上天入地，携手同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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