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146章

在鱼族的一片重山峻岭里，一座优雅别致的小庭院格外引人注目，许多人都想走过去看个究竟，可是一般的人只要靠近了，就会被结界阻挡，而视线里原本那座小庭院也会幻化成平平无其的树林，好像它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有人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不再深究，当然也有人不放弃，继续往里探寻，最后怎么绕还是那片小树林，一无所获。

        没人知道那座庭院真正的入口在哪里，除非这里的主人愿意让那个人进去。

        再走近院子看，会发现在它周围有一座座无名的小坟冢依山而建，按理这样应该看上去很瘆人才对，可是每座小坟冢上都被种上了五颜六色的花朵，而且永开不败，看着就像是花海一样，即使这里埋着的真的是尸骨，也没那么害怕了。

        在院子的最南边有两个身影正在忙碌，他们是一对男女，也是这里的主人，男子总是风细雨般温柔如画，女子总是巧笑倩兮般活泼可爱。

        这时，男子手里正拿着锄头正在堆着新的土堆，他整个人气质清雅，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容，虽然在他手里挥舞的是一把锄头，可是看着就像是在鼓捣着一件高级的艺术品一样。

        李欢儿蹲在一旁，看着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被笑话的男子也不生气，一边继续堆着黄土，一边笑问她，“怎么，又要笑话五哥了？”

        “对不起对不起，虽然看你做这个动作都快十年了，可我就是忍不住。”

        五哥一身干净出尘的白衣，又顶着公子世无双的容颜，却偏要做这掘墓地、培土堆的事，她每次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出戏。

        终于李奕把最后一培黄土盖上了小土堆，作势拍了拍手里几乎没有的灰尘，对她笑着说，“好了，接下来轮到你了。”

        “好咧，我可等了好一会儿了，而且我最会种花了。”

        李欢儿得意地将一包花籽握在手里，一颗一颗的在土堆周围都洒落下，大概是蹲得矮，粉红白净的裙子很快就沾染上了不少泥土，她忍不住抬起眼嘟嘴委屈。

        “五哥，你看啊，这小土堆都偏心，你每次明明在黄土地里洋洋洒洒那么久，可是半颗尘土都不曾沾染，而我才这么一会会，总是要弄得满身都是泥。”

        “只要小心一点，注意一点，下次你也可以的。”

        “才不是，我已经很小心了，我看是五哥你太好了，人也好，长得也好，连鱼族的尘土都不忍沾染你半分。”

        总之她每次都有理由，说来说去，李欢儿绝不会承认自己在爱干净的五哥面前是个邋遢大王。

        李奕也不拆穿她，自然的拉着她的手起身，“走吧，快回屋去把脏衣服都换了，五哥负责给你洗干净总可以了吧。”

        每次只要她嘟嘴卖萌，五哥就会帮她了，如此，李欢儿又笑得没心没肺了。

        她任由李奕拉着自己的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回头望着他们这座院子周围数不清的小坟冢，忍不住感叹。

        “五哥，山鬼盘踞这座山头的那些年可真是害人不浅，那些受害者的尸骨简直数不胜数，要不是五哥你亲自把她们埋了，她们恐怕到现在都还没个归处，而且你看这里不管是地段还是环境都这么好，这世上还有哪个大神仙自己亲自做这样的事啊。”

        说到这里，李欢儿又忍不住问他，“五哥，为什么你不施法处理就好了？那样岂不是又快又省事。”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院子里，此时桃花开得正好，今天早上做的糕点刚好也可以吃了。

        李奕放好工具，洗罢手，笑眯眯地塞了一口桃花酥到她嘴里，“怎么总是问同样的问题？还不快去洗手换衣服，不然我呆会可要全吃光了。”

        “不要不要，等我一起，我马上就来。”

        李欢儿一边快跑回屋一边交代五哥，“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季的桃花开了，这可是第一批开的桃花做的，味道一定好极了，一定要给我留点啊。”

        面前满满一碟子桃花酥，李奕只顾低头喝茶，他从不曾喜欢糕点，但是从当初到现在都是变着法子跟她争抢，就担心她觉得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生活没意思。

        这段时间除了出去处理天宫和鱼族的事，又后来陪着李欢儿去见了夏景天一面，解开了彼此的心结。

        他和欢儿两个人已经单独在这座小院里生活了整整十年了，这棵桃花树也开了第十个年头了，她早已经习惯了颜绝给她随意变换的四季，只要她愿意，一树桃花开就是挥手间的事。

        而现在跟他李奕一起，却要每个季节一天一天的挨过，如果不是每天有这样那样的事，需要她动手去做，只怕她早就觉得百无聊奈了吧。

        十年了，他私心地给自己计划了这十年，如今他觉得没有理由再留她了，如果他们孤男寡女生活在一起这么久，她还只是把她当作五哥，没有生出其他情意，那么就是颜绝和他都会错意了，而他，也到了收起自己感情的时候了。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偷吃！”

        李欢儿很快换好了一身白纱衣裙，蹦蹦跳跳的坐到了李奕对面，整个视线都在那盘香喷喷的桃花酥上，完全没注意到李奕此刻眼里的失落与无奈，不过李奕也很快将这种情绪收了起来，装作稀松平常的开口。

        “欢儿，这座山头的所有尸骨都已经安置好了，以后也不需要你种花了，收拾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吧。”

        李欢儿塞了满满一大口，满足的在口里咀嚼，含糊地问，“离开？为什么？我们要去哪里？”

        “你去你想去的地方，而我，也许再住一段时间，也许也跟你一样即刻起身，到处走走看看。”

        李欢儿咬着手里的半块桃花酥，有些看不明白五哥今天突然的认真表情。

        “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走？而且我也没打算离开啊。”

        “欢儿，你看，五哥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不需要什么人照顾了，所以你不用像这样每天陪着我。”说着他低头补充了一句，“女孩子长大了总要找个好人家嫁了，和那个人朝朝暮暮，甜甜蜜蜜的，只要偶尔回来看看五哥就好。”

        李欢儿放下手里的桃花酥，觉得它干干的再也无法下咽，她看着低头紧握着茶杯的李奕，莫名地感觉到一种让人透不过气的低气压，“五哥，为什么突然要这么说，我们就这样生活下去不好吗？”

        “不好！”

        五哥这句不好语气很重，李欢儿都吓得一哆嗦，连眼睛忍不住噙着泪水了，他从未用这样重语气跟他说过话。

        “是欢儿哪里做的不好吗？”见李奕不回答，她有些紧张的搓着手指，“我以后认真学做菜，学着爱干净，不耍赖，弄脏的衣服也自己洗，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好不好？”

        李欢儿过去蹲在李奕身旁，十年了，她虽然每天都陪在五哥身边，可是时常看到他孤独失神的背影，她知道五哥的身体虽然恢复健康了，可是他的灵魂依旧是孤独的，可想而知他内心的伤痛从未修复好。

        “五哥，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的伤痛一直没好全，你告诉我，要怎么做，只要你恢复到以前无忧无虑的样子，我就再也不会担心你了。”

        “你说的以前，是指的什么时候？”

        李奕的思绪有些恍惚，怎么他都觉得那是很久远的事。

        “在我去人间以前，那时候的五哥才是真正最快乐的不是吗？”

        那时五哥会敞开胸怀爽朗大笑，再往后五哥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愁思，即使到了现在，鱼族和天宫的事都解决了，他笑容的背后也依旧让人感觉心事重重。

        李欢儿肯定的话语让李奕的思绪飘的特别遥远。

        对啊，那时候多快乐。

        那时候的欢儿眼里，心里，她的五哥都是第一，她依赖他，需要他，眼神里装的都是他，后来，一切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是啊，欢儿都走了这么远了，而只有他李奕的感情依旧还停留在那遥远的从前，所以他该怎么快乐，又怎么会不孤独？

        如果当年他能在父王送欢儿去人间之前，早点对她表明真心，也许能让欢儿的感情也和她一样停留在从前吗？

        从前是回不去了，那么现在表白还来得及吗？不是人人都说五哥在欢儿眼里才是最重要的？

        李奕轻捧李欢儿的脸颊，看着她近在眼前娇艳的红唇，“真的怎么做都可以？”

        李欢儿懵懂的点头。

        也许贪心的，遵从内心一次，也就能快乐了。

        李奕闭上眼缓缓往李欢儿靠近，当快要吻到她的唇时，他犹豫了，微微睁开眼看着李欢儿眼里的不解，他最终改变了主意，转而深深地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一如从前般温暖，轻轻把她拥入怀中。

        这过去的十年里，他其实早就看清楚了，虽然是最重要，却不是最爱。

        如果遵从内心，放任自己逾越了这贪心的一步，往后，欢儿恐怕再也不会用这么没有负担，这么纯净的眼神看他，也不会这么充满感情地唤他五哥，这么自然的来到他身边了。

        如果这份爱情给足了机会，终究词不达意，那就当她永远的五哥吧。

        李奕沙哑着声音在她耳边开口，“只有欢儿能恢复到以前快乐的样子，五哥也就会跟着快乐了。”

        李欢儿有些不明白，李奕此刻的眼框虽然满是泪水，可是眼神里却都是温柔的、让她宽心的笑容。

        他小心翼翼地帮她一一拭去眼角的泪水，“欢儿，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回到五哥身边，但是有些陪伴不是五哥能给你的，去找那个人吧，回到他身边。”

        “你说的，莫非是……”

        有个名字在李欢儿嘴里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她还是咽了下去，这个名字和这个人她已经逃避了整整十年，她已经习惯一想到这个人，就让泛滥的思绪嘎然而止。

        “傻丫头，正如你不愿看到五哥孤独的身影一样，五哥也不愿午夜梦回醒来，总是能看到你爬上屋顶孤独出神的背影。”

        李奕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鼓起勇气开口说出事实，“颜绝和你，才是爱情的样子，五哥替代不了。”

        他花了十年时间才让自己接受这件事实，这样说出来却反而如释重负了。

        李奕知道，其实只要不开口这么说，也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把欢儿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可是那样的话，痛苦的就是三个人了。

        他之前努力了那么久，就是希望欢儿能平安快乐，而颜绝又是她喜欢的人，欢儿辗转鱼族、人间、夜叉、六欲天、魑魅山谷……经历了那么多曲曲折折，才好不容易寻得那个能给她幸福的人。

        而那个人还是他李奕的救命恩人，所以，他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继续耗着这段已经很清晰的感情线。

        “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也许他已经……”

        李欢儿低下眼，不想让李奕看到自己眼里的悲伤，颜绝当初留给她的是一张白纸，虽然上面什么也没说，也许他已经什么都说了，只是不想说得太明白，他是那样骄傲的人，哪里会柔柔弱弱的说他自己不行了？

        “我毕竟受了他大半的仙血，我能感觉到他的仙气已经越来越强烈了，只要你肯走出这里，一定能和他相遇。”

        “可是他当初在信里……”

        “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怎么会开口让你等他？”

        “可是我一直在这里，你说他已经好了，为什么他没来找我……”

        “你心心念念要陪着五哥一生一世，你让他怎么来带走你？

        你把五哥看得太重，不管那个男人是不是颜绝，都会让他觉得自己才是第三者……”

        五哥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轻轻拍了拍李欢儿的肩膀，“去吧，五哥不管到哪里总会给你留下记号，要是颜绝让你受委屈了，就回来五哥这里，我帮你教训她哦，对了，我都忘了，现在你除了五哥还有魑魅庄主疼，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孤孤单单的李欢儿，连最爱的桃花酥都不敢开口讨要的李欢儿了，知道吗？”

        她还没怎么样呢，五哥这语气已经有娘家人的感觉了，李欢儿感动地扑到五哥怀里，“五哥，离开之前，我帮你找个嫂子，让她陪你好不好？”

        说来说去，她总不愿留五哥孤单单一个人。

        “五哥是个大男人，不像你女孩子，总要人陪，再说了，这天上地下的，哪里那么容易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时间长了，你就成老姑娘了，到那个时候，颜绝可不一定要你了。”

        “他敢！”

        “哪里不敢？别忘了他是神尊，你不要，紧着大仙子要呢。”

        大人之前行走各处时，不管到了哪里，都是被仙子们追得门庭若市，只是他不爱搭理，每次都施了障眼法躲过去罢了。

        可是人总是会变的，万一他……

        李奕几句话把李欢儿说得真有些着急了，她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最后往屋里去了，看来是收拾行李去了。

        刚还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这会李欢儿又像是恨嫁的姑娘了。

        李奕走到门口微笑着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收拾行李，轻轻施法把她忘记收拾的重要物件都不着痕迹地和她的行李摆放到一起。

        也许明年春天他就能当舅舅了，退一步，换一种心思，当娘家人的感觉也不错。

        即使依旧万般不舍，可是还是到了这一刻，李奕站在院门前，孤独的目送着李欢儿一步一回头，最后再头也不回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李奕脸上的表情从笑容满面直到泪流满面。

        “欢儿，我爱你，只是用了不会失去你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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