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话本

「秋分之后，金陵城便一直阴雨连连。

        昨日，安木瑶小产了。据说是地面的雨水没清干净，而她不小心踩到水渍滑倒，因此没了孩子。

        可安木瑶却不这么想，她怀疑是有人故意将水洒在那，导致她摔倒流产的。

        她后来经过调查找到了证据，可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的孩子没了，她对自己深爱的沈重明也心灰意冷了。

        小产后一个月后，她还是恶露不断。她清楚地感受到，她快要灯枯油尽了。

        她斜靠在主屋的雕花木床上，听着窗外凄凄切切的雨声，满心悲凉。回忆往昔，她怎么也想不到，此生竟是这般潦草收场。

        她目光涣散地看着外被雨打风吹的桂树，在闭眼之前还是想着，今年做不成他最爱吃的桂花糕了。

        “若有来生，莫要再见了罢。”

        她低喃着，就这样靠着雕花木床，久久不动了。直到傍晚，有婢女来房间点蜡烛。才发现，她早已没了气息。

        西风冷雨，催落庭前丹桂，铺满地。灯花不堪剪，人走茶凉。

        安木瑶强扭的瓜，终是让她自个儿，尝尽了一生苦果。」

        这是她在话本中的结局，死在一方狭小的宅院里，死在后宅女人的阴私手段中。这是多么可笑的下场，她明明对沈重明无半点心思。可如今，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认为她爱他爱得情深入骨。

        她就像被人施了咒，一遇到沈重明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了。而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让她的所做的事，对应书中所写罢了。

        她怀疑，她的人生被这本书所操控着。或者说所有人都被这本书操控了，所有人都得陪沈重明与慕容雪演这场戏，且毫不知情。

        早晨醒来之后，她的思绪依旧沉浸在昨夜的梦境里。直到她路过后花园之时，被一只身体脏兮兮的狸奴打破了思路。

        抱起来一看，居然是只受伤了的临清狮猫。也不知怎么就跑进府中来了。

        安木瑶对这种毛绒绒的小动物毫无抵抗力，确因为忙着追人，一直没想过去领养一只。虽然不知昨夜那梦到底预示着什么，但是养一只猫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反正不涉及沈重明，她干什么都不会被话本情节干扰。

        但安木瑶也想不到，她怀里所抱的这只猫，就是沈重明。

        宋清风很快就处理好了白猫的伤口，白猫的伤不过是皮外伤，好好养着过几天就好了。宋清风留了几瓶外敷的药，便告辞离开了。

        “白雪，以后你就叫白雪了。我要去祖母那里请安，你就乖乖躺在这别乱走。”

        安木瑶到祖母那里请安时已经快巳时了，本来去得这样晚，少不得被陈老太君一顿数落。结果这次去请安，有外客在场，陈老太君也就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家孙女了。

        外客是为冰人，也难怪陈老太君这么热情。安木瑶刚及笄那还儿，来给她说亲的媒人多得要把安家的门槛给踩平了。后来她一心要嫁给小侯爷的事情传开后，就没什么人来她家提亲了。

        冰人一见到安木瑶进来，就笑得如同一朵风干的菊花，对安木瑶热切地说道：“安姑娘啊，今儿个老身是受杜状元的母亲之托，来向你议亲。方才老太君说这一切还得看安姑娘你的意思。于是老身就斗胆问一句，安姑娘是否愿意。”

        被那该死的剧情控制了那么久，安木瑶突然想试试，如果不按书中来，走一条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路，是否会再被话本控制。

        于是她不像之前那样反对这门亲事，对着冰人微微点头。冰人得到默许，立刻喜笑颜开地回杜家去报喜去了。

        而送走媒婆后，陈老太君慈祥的面孔变得无比阴沉。她重重地敲了两下手杖，拔高声音道：“安木瑶！你简直是在胡闹！”

        陈老太君第一次对安木瑶生这么大的气，也在自责她将安木瑶宠坏了。她本以为安木瑶一心爱着小侯爷，于是才用安木瑶的意愿为重来搪塞这次上门提亲的冰人。

        杜状元是个难得可以与小侯爷平分秋色的俊俏后生，但他体弱多病，这次提亲，怕是为了冲喜。她曾经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心肝宝贝，居然给人家去冲喜，这搁谁受得了啊？！

        可安木瑶居然答应了，这让老太君觉得，自家孙女的脑代八成被驴踢了。

        陈老太君气得声音发抖道：“你可知，你一嫁过去，是要守寡的呀！”

        “杜状元命大着呢，现在这样说还为时尚早。”安木瑶冷静地说。她看过话本，她死了，杜状元都还活着。

        “要是早知你要嫁给杜状元，倒不如老身豁出这张老脸，去求皇上给你和小侯爷赐婚算了。”

        “真的吗？！祖母你要求皇上赐婚？”安木瑶一脸惊喜道，显然她又被控制了。

        “你既已答应杜家，怎么还是放不下？”

        “就没开始过，和谈放下。”意识回神，安木瑶发现被话本控制的力度在减弱。这是好事，但这些都不可与祖母细讲。如此匪夷所思的事，若不是她亲身经历，也不会相信。

        “祖母，若无他事，木瑶先告辞了。”为避免再次听到小侯爷而说出违心之语，安木瑶赶紧离开了。

        “造孽啊！”陈老太君轻叹：“不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木瑶进火坑，可那小侯爷，也绝非良配啊！”

        安木瑶回到自己的闺房，看着软榻上熟睡的一团毛球，心中的烦忧便弥消大半。

        她轻轻地坐在白雪旁边，抚摸着它后背细长而柔软的白毛。阳光越过窗棂，暖暖地盖在它的的身上。

        沈重明睡得很舒服，他很久没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常年枕戈待旦的戎马生涯，即使睡觉，也不过是浅眠，一但有人靠近，便会立刻清醒。可在安木瑶这，他感受到久违的心安。就算安木瑶靠近他，触摸他，他也睡得香甜。

        沈重明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了，是被饿醒的。安木瑶去练武场之前，已经吩咐侍女给他准备了适合狸奴的吃食。沈重明安静优雅地吃着鲜嫩但是寡淡的鱼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心中计算着如何离开安木瑶的地盘。

        他重伤昏迷后就变成了猫，这样的事之前也发生过几次，变成的猫也不一样。最开始，他只把这些奇怪的经历当做一个逼真的梦。直到有一日他遇到了他变成的猫，才知他在睡梦或者昏迷之时，会灵魂出窍变成猫。

        这个问题困扰他多年，后来他在家中的密室中的一本笔记里，知道这些奇幻经历，他的祖先也有过。

        而变成猫，有时也能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人会防人，但不防猫。城中养猫的人家，大多是贵族和文人。他做猫的时间里，听来了不少查不到隐秘消息。

        吃饱喝足后，他跳下榻，趁着侍女换班的间隙，偷偷溜了出去。

        他顺着来时的记忆，飞快地朝府门走。中途遇上了从练武场回来的安木瑶，又被拎了回去。

        “喵喵喵！”放开我！

        “白雪，你的伤还没好，不要乱走。虽然我知道你很想我，要到府门前迎接我，但还是乖一点待在府里吧。”

        “喵喵喵喵！”谁想你了！

        可能变成猫后，沈重明多少沾染上点猫的脾性，变得极易暴躁。

        安木瑶听不懂猫语，以为白雪叫得如此欢快是在关心她。

        在安木瑶地看顾下沈重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出去，于是无奈在安府上住下。

        安家与杜家的亲事就像一滴水滴在了热油中，成为城中百姓热议的话题。

        “不可能，这是哪里传来的假消息。那安家小姐除了小侯爷，还会嫁谁？”

        “杜状元那身体圆得了洞房吗？”

        “这安姑娘长得也不差，怎么小侯爷这么不解风情，让人家一个小姑娘追了这么久，也不答应。”

        “明明是安木瑶不知羞耻，小侯爷早就拒绝过她了！”

        ……

        外界纷纷扰扰，已经变成猫的沈重明没听到半点风声。他现在唯一的苦恼就是，这个拿着丝帕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女人，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她这无聊至极的动作。

        可本侯不是猫啊！

        “撕拉！”沈重明忍无可忍了,他伸出利爪，将手帕撕烂。

        他耳边顿时传来一声惊呼。

        “白雪好棒啊！”安木瑶说着，还顺手去撸了撸他的白毛。

        沈重明：“……”

        毁灭吧！爷累了。

        “小姐，杜老夫人递了拜贴，这会儿正和老太君在聊你的婚事呢。”

        “哦，她们怎么说？”

        “老太君不同意这门亲事，杜老夫人脸色挺差的，但也没说什么。”

        “行了，我知道了。”

        安木瑶给了这丫鬟二两赏银，挥退了她。又抱起白雪，自言自语道：“好不容易有个找上门的亲事，居然就这么吹了。哎！这家不行找下一家，我就不信，我只能嫁给小侯爷。大不了这辈子都不嫁人了，也好过嫁给小侯爷。”

        沈重明：？？？

        不是你一直以来对我说非我不嫁吗？怎么现在又一副打死也不嫁给我的架势。难不成这三年你都在演戏，拿自己的名声当儿戏，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让沈重明感到奇怪的是，安木瑶这语气笃定自己绝对会娶她。这些年他对她避之不及，她哪来的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安木瑶坐了一会儿，估摸着杜老夫人离开了。她便抱着白雪，去陈老太君房里。

        “祖母，木瑶近日养了一只猫，有趣极了，也抱来给你解解闷。”安木瑶笑着道。

        沈重明：人在屋檐下。

        “你哪来的猫？这眼神灵的很，乍一看还以为成精了。”

        “这小家伙不知道哪里受了伤，跑到府里来了。我给它治了伤，还请它吃了小鱼干，它现在就是我的猫了。”

        “这猫长得漂亮，大概是人家的精心养的，你有去找他的原主人吗？”

        “去打听过有狸奴各家是否丢猫，但他们的猫都没走失。白雪应该是只流浪猫，不过现在是我的家猫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是为了和杜家的亲事吧，这门亲事我不答应。”陈老太君硬邦邦的说道，一副没有商量的语气。

        “木瑶知道了，祖母。可不嫁给杜家，我嫁给谁呢？年纪不小了，名声又那么差，估计没人会来提亲了吧。”

        “你说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那样高调的追求小侯爷，现在落得什么好！”

        “木瑶就是心悦小侯爷，想嫁给他。”木瑶一听到小侯爷这三字，脸上又挂起甜蜜的笑，如此说到。

        然后一说完，脸色就如吃了苍蝇一般难看。经过那场梦以后，她已经不再是在在懵懂的状态下被控制。而是十分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怎样被控制着说出与她内心想法截然相反的话语。

        沈重明：这女人私底下和明面上两副样啊！刚才还说绝不嫁给我，现在又说想嫁给我了。

        “你说你爱小侯爷，转头又答应了杜家的婚事。瑶瑶啊，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重明：本侯也想知道。

        沈重明被好奇心驱使着，仰起猫脸去看安木瑶。

        只见她脸上挂着十分割裂的表情，眼底没用一丝笑意，微笑的嘴角被她控制着往下压。她紧咬着牙齿，似乎正在竭力控制着即将说出口的话语。

        她到底要说什么？或者说，她在控制自己不说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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