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野火（四）
野火（四）
10分钟后。
萧辰羽被江落羲带到了静思楼前，现场几名刑警正在维持秩序。
他远远打量着申大师生口中的这座鬼楼。这是座废弃的教学楼，位于校区东北角，地理位置上靠近生物学院。“鬼楼”这种雅称，自然与奇奇怪怪的传闻有关，也包括莫名其妙的坠楼事件。
近日校方决定动工重建，楼前的树木已被移植到别处，四周显得空旷荒凉。破旧的楼体，即使迎着正午强烈的日光，一排排黑色的窗格仍散发着一股阴冷之气。
二人快步走到近前。只见楼前空地，灰白的地砖破烂不堪，半明半暗的阴影中，一袭被鲜血点染的白裙席地散开。萧辰羽一眼认出了死者。她侧卧着，原本及肩的长发凌乱地半遮着雪白的脸，她双目圆睁，嘴唇微张，地面有大量喷射状血迹。
“萧队，”左小菲跑了过来，“确定人已经死亡。”
萧辰羽看了下乱糟糟的环境，“谁确定的？”
左小菲一下嗅出了领导的不悦，强压着跳到了嗓子眼儿的心脏，指着死者旁边的白大褂，“那个校，校医我刚到，她跟孟主任早来了。”
“早来了？”萧辰羽眯眼看着里面，“既然人死了”
“我马上让她们出来！”左小菲说完就跑。
萧辰羽转头看江落羲，江落羲还直勾勾盯着尸体，低声问道：“她是谁？”
“生物学院老师，顾念。”萧辰羽在她手臂轻捏了一下，“在这等我。”
被左小菲请出来的二位正与萧队长碰了个对脸。
医生先开了口，“你好，我是校附属医院梅从然，”她一指远处两名学生，“目击者给我打的电话。查看了坠楼的人，确认已经死亡。”
萧辰羽打量着她，短发，鹅蛋脸，长相清秀，说到“已经死亡”时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波动，很符合见惯生死的医生特质。
旁边儿的孟主任就没那么淡定了，一股怨气朝着萧辰羽直喷过来，“催什么催！要不是你们早上来问东问西，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萧辰羽面色平静地瞟了眼孟主任的红眼圈，“是么？要我说，如果孟主任肯早说实话，现在她最多人在警局，而不是躺在这里，任人围观。”说完不再搭理她，已朝尸体走去。
孟主任这次脸和脖子一起红了，在萧辰羽身后跳起了脚，“你！你算什么警察，一点儿人情不讲！”
江落羲站在远处，脑海中迅速搜索着“顾念”的名字，顾念？生物学院优秀教师顾念？
她把手插进连衣裙口袋，原地踱了两步，她说的是实话，她确实不打算管林启晗的事，即便有林舒的关系，即便她知道就算林启晗没杀人也一定跟刘其语做过某种交易；但整件事，与她有关的部分只有林启晗的一己贪恋，于情于理，她都不会去管。
但没有任何一起非正常死亡会是偶然，那么这两起坠楼背后的必然到底是什么？她再次看向阳光下明晃晃的尸体，改变了主意。
她按了两下太阳穴，强忍着随时可能击垮她的剧烈头痛，快步迎上走出来的萧辰羽。
她站得很近，声音却很小，“是我错了吗？”
萧辰羽低头看她，惨白的小脸猝然入目，他心中顿时一软，“不关你事，别乱想。”
“萧队长好像说过，我有资格当顾问。”江落羲仰起头，黑眸紧盯着他，“当真吗？”
萧辰羽脸色一下变了，他确实说过，并且记得这句话是对谁说的，他几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
突然，一声吼叫打断了二人的对视，“哎哎，这都干什么的？警戒线外面去！不是目击者的都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啊！你们老师都教你们不学习来围观死尸吗？那个，还有那个，赶紧的！”
萧辰羽立刻收敛了表情，对着成副队的翻版招招手，“这边交给小邱，你带人去教务办，顾念所有物品，认真检查。”
丁警官得令，飞奔离去。
萧辰羽扫了眼已经就位的老徐，没理江落羲，转身走向尸体。
江顾问大眼睛忽闪两下，生气了？不管，不说话就是默认。
萧辰羽从老徐工具箱里抽出一幅手套，在旁边蹲下，“怎么样？”
“尸体没有明显被移动的痕迹。与昨天那个学生的死因一样，颅部及体内脏器受到剧烈撞击，引发大量出血而亡，”老徐指指死者头部附近的地面，“无疑是生前高坠。”
萧辰羽拉起死者的裙摆，突然目光微闪，“这部分新伤，血液刚刚凝固，应该是坠楼过程中形成的。”
“萧队，你看。”老徐指指顾念枕在头下的左手，“手掌有严重锈迹，”他又抬起垂在破损地砖上的右手，拉起细白的食指，“这只手很干净，但食指的指尖和指甲里有明显的淤泥。”
萧辰羽和江落羲同时眉头一皱。
老徐疑惑地看着萧辰羽，“手臂是不是有人移动过？从现在的方位看，落地时不可能接触到泥土。”
萧辰羽缓缓站起身，俯瞰尸体的整个姿态，摇摇头，“没有，这就是她坠楼的原始位置。”
老徐微微颔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她”
“不对，是两种……”江顾问发了话。
老徐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美人。
“江顾问！”萧辰羽立马打断她，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对老徐说，“还是先检测一下指甲残留物成分再说。”
“顾问？”老徐疑惑地看着萧辰羽，“我怎么不知道”
身份存疑的某顾问立马闭紧嘴巴，转移了目标。她瞟了眼萧辰羽，指指尸体，又向大楼抬抬下巴。
萧辰羽会意，“没错。如果是自杀，凭借坠楼前的跳跃行为，死者落地位置一般离楼体距离不会小于1米，夹角至少应大于15度。现在这个位置，距离偏小，更像”他向上看去，“没有过跳跃动作。”
江落羲心头一凉，“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不是自杀？”
萧辰羽未及回答，警戒线外传来一阵争执声。
二人循声望去，看到孟溪南旁边站着两个男人。其中身材高挑的，看着50来岁，穿白衬衫黑西裤，脸上瘦骨嶙峋，眼下压着几道皱纹，正在趾高气昂地跟左小菲理论，梦溪南在他旁边倒显得很老实。
旁边稍矮一点的男人，目测40岁上下，一身黑色衣裤，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神情倒是十分淡定，说他那表情像是在看戏好像也不算过分。
萧辰羽站到眼前的时候，高个儿男人显然已经打听过他的身份，脸上立马堆起笑容，“萧队长，你好，我是生物工程学院院长李明晖。”
萧辰羽看了眼他伸出的爪子，一摊手，完全没摘手套的意思。
李院长干笑两声，收回手，“刚这位警官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就是想跟您确认一下顾老师的情况。”
萧辰羽转向左小菲，“没告诉他吗？”
李明晖赶紧抢过话头，“我的意思是，顾老师这个自杀我们是不是现在让家属直接联系”
萧辰羽眯起眼睛，“自杀？李院长怎么知道的？”
李明晖一愣，“这，不是自杀还能是什么？尤其我们学院，一向”
萧辰羽显然非常不想听他严重失实的自吹自擂，出口打断，“今天上午，你们孟主任说顾念与刘其语没有任何关系。现在人死了，我想再问李院长一次，你怎么说？”
李明晖立时脸如土灰，话哽在喉咙里，说不说都不对。
此时，一直没说话，戴眼镜的男人对萧辰羽笑了笑，“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顾老师确实是生物院最受欢迎的老师”
萧辰羽好像刚注意到这个人一样，冷眼睨着他，“这位也是院长？还是”
对方一笑，“哦，不是。我是研究生院的楚运。”
萧辰羽做出了然的神情，转头问左小菲，“楚教授是目击者？”
左小菲赶紧摇头。
萧辰羽略作沉吟，“嗯看来是有重要信息提供，小菲，找人给楚教授做笔录。”
楚运没说完的话也卡在了嗓子眼儿，但他好像并没太在意，手往裤兜里一插，看向远去的萧辰羽。
———
静思楼，5楼。
顾念坠楼的位置，是教室外的露天阳台，外围是锈迹斑斑的金属围栏。
勘察警员跟着萧辰羽他们走到阳台，“萧队，你看，就是这个位置。”
萧辰羽扶住脆弱的围栏边缘晃了晃，围栏“嘎吱”一声向下滑去，露出了一个很大的断口。
结合顾念腿上的伤痕，这很可能这就是她坠落的位置，萧辰羽指着断口，“检测下血迹反应。”
警员点头，指着勘察板下面，“萧队，你看，教室里鞋印比较混乱，但是从教室门口通往阳台这段，我们只找到一组，目测很可能是死者的；围栏上没采集到鞋印。”他指着围栏上面，“但这里有两组指纹。”
“好，你忙吧。”
萧辰羽看着教室的地面，“教室里没有一组直通阳台的鞋印，说明顾念曾经在教室停留过。”他转身对着围栏，“但她在阳台上停留的时间可能很短，并且没有向其他方向走动过，有种”
江落羲的视线从教室门口慢慢移到围栏，试图还原当时的情景，“有种从教室出来，就直奔围栏，然后瞬间坠楼的感觉？”
“并且，从步伐跨度看，她的速度可能很快。”萧辰羽脱下手套柔柔眉心。
江落羲看着他，“你是想说，这样的现场，其实很像冲动型的自杀？”
萧辰羽没说话。
江落羲看出了他的为难，“那你觉得以她的体重和这个破围栏的承受力，如果没人动手脚，她失足跌下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萧辰羽瞥向围栏的断口，长出一口气，“没有。”
江落羲抱臂看着他，“所以呢？”
萧辰羽回看她，“所以呢，江顾问？”
江落羲靠在了身后的墙上，扯扯发白的唇，“所以，如果萧队长愿意，仇杀、情杀，你可以选一个。”
愿意？萧辰羽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顾问！还是亲自认证的！
他狠狠接通“嗡嗡”了半天的手机。
丁帆急促的声音传来，“萧队，发现了遗书。”
萧辰羽倏地眯起眼睛，“谁的遗书？”
“啊？谁？顾，顾念的呀。”
萧辰羽迟疑了一下，“还有吗？”
“还有恐吓信。”
萧辰羽神色一凛，“日期什么时候？”
丁帆似乎在对着信封看，“嗯今天早上的，还有前几个月的，一共四封。”
“四封？”萧辰羽瞳孔一缩，快速说道：“顾念所有东西带回局里，还有那栋教务楼昨天和今天的监控。”
他挂断电话，一回身，发现江落羲正闭眼靠着墙，轻拉了下她的胳膊，“怎么了？”
江落羲勉强睁开眼，嘴角轻挑，“没事，想象一下坠楼的情景，从这儿飞下去，也许”她无神的眼睛看向萧辰羽，“感觉不错”
话没说完，整个人顺着墙就滑了下去。
萧辰羽心里一惊，赶紧去扶，却发现人已经完全瘫软了下去。
———
萧辰羽抱着江落羲出现的时候，老徐可以肯定，此生绝对没见过他们萧队这样的表情。
于是，顶着万吨压力，快速查看一番，抬起头，“她有精神疾病史吗？”
萧辰羽面色愈发阴沉，没答反问：“她现在怎么样？”
老徐拿出一个小瓶，在她唇边点了点，“这个晕倒是暂时的，症状上看只是低血糖，但是，萧队”他看着萧辰羽，郑重说道：“如果她有其他疾病，还是要尽早对症下药。”
萧辰羽看着怀里双目紧闭，全无血色的脸，手一紧，沉声道：“案子蹊跷，尸体带回局里。”随即抱起江落羲就走。
左小菲一路小跑儿跟了上来，“萧队”
“你跟丁帆车，回去尽快整理笔录，我半小时到。”他停下脚步，扫了眼叽叽喳喳的人群，“孟溪南一起带走。”
左小菲：“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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