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野火（十五）
野火（十五）
牧马人停在申大静思楼附近围起的警戒线外。
电话几次拨打不通后，萧辰羽终于回复了成洵的信息，“我是警察，没资格做选择题。”他盯着显示屏上闪动的光标，又加了一句，“你也一样。”
发完信息他下了车，快步走向静思楼。
通往静思楼有左右两条小路，两条小路沿着静思楼前面的教学楼两侧延伸，在教学楼前的空地汇成一条大路通往校区。因此，静思楼与前面的教学楼实际一并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环境。警员们直接在那座教学楼前设置了警戒路障，以封闭现场。
萧辰羽和值班警员打过招呼从左边的小路直奔静思楼。
他望着漆黑的小路，想起前一晚在家里江落羲的分析，“凶手就是想让她在那座鬼楼坠亡。”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江落羲认为顾念在静思楼的坠亡是一场有准备的谋杀，这点萧辰羽是认同的，同时他猜测很可能刘其语的死促使凶手提前实施了这个计划。可惜没证据以前，这都只是他们的推测。
然而下午拿到的尸检报告，让萧辰羽看到了窥破凶手精心布局的一丝希望。
他再次站在静思楼前。一片沉郁的夜色中，通体漆黑的楼身像个衣衫褴褛的巨兽，带着压抑的怨念匍匐在眼前，周身散发出阴森诡异的气息。
他抬头望向顶楼的露天围栏，突然一个身影在通往阳台的门口一闪而过，进了教室。
萧辰羽心头一紧，两步跨进楼里，飞速而上。到了四楼却没听到任何动静，他快速转上五楼，手电从一间间上锁教室的门上依次照过，最后停在了那间唯一敞开的门上。
他关了手电，一步步接近教室，到了门口，一眼看到那个黑影正快速冲向阳台。未及思考，他飞身上前，黑影已经冲进阳台，眼看就要冲下围栏。却见黑影脚步突然一缓，俯在了围栏上，萧辰羽已经一把抓住了对方胳膊。
一瞬间，他已经认清了人，手下用力，把人狠狠往回一拉，搂进了怀里。
“干什么你？”在铁栅栏“噶兹噶兹”的晃动声中，萧辰羽的声音充满压抑的惊怒。
江落羲立刻感受到萧辰羽剧烈起伏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愣了一下，没吭声。
片刻，她才推开人，嘴角轻轻勾起，“还原现场而已，放心，我还不想以身殉职。”
萧辰羽冷眼盯着对面的女人，只见她扎着马尾，一身黑衣黑裤，穿着黑色短靴，“这就是你说的不会乱来？”
江落羲轻轻一笑，转身面对阳台，“当然。”夜风沿着她的脸颊吹起碎发，“你知道，我刚才停住了脚步的，因为，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想死。虽然”
萧辰羽屏气凝神听着，江落羲的话却断在了这里，她话音一转，“但顾念却没停。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她转身看着萧辰羽，“有人引诱并不想死的她跳了下去。”
萧辰羽的视线落向楼外漆黑的夜色和延伸到前方教学楼两侧的小路，“可是，即使有人出现过，他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引诱顾念跳下去的？”
“声音。顾念坠楼是白天，我试过，站在起跑的位置，很难被声音以外的其他东西吸引，而直接冲出去，只有声音。”
“也就是说顾念还在教室里的时候，凶手就完成了诱导。”萧辰羽略一思忖，拉住江落羲胳膊，“跟我来。”
走出大楼，萧辰羽手电筒的光扫到地面顾念坠楼的位置，地上的标记还清晰可见，暗红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
萧辰羽蹲了下去，“记不记得她的指甲？”
“有结果了？”
萧辰羽指着地砖下面的泥土，“对，尸检结果，顾念指甲里污垢的成分跟这里的泥土一模一样。基于没有人移动过尸体，也就是说坠楼以后她应该没有立即死亡。所以”
江落羲一惊，“所以说，她可能见到了凶手，想写下凶手的名字？”
“没错。换句话说，凶手当时就在现场。”
江落羲皱眉，“可她怎么认定那个人是凶手的？”
萧辰羽站起身，抬眼望向小路，“也许对顾念而言，那个人不该出现在这里。”
江落羲微微点头，“不在场证明怎么说？”
“事发当时，楚运在李明晖办公室讨论刘其语保送研究生的事，监控核查，他们是顾念坠楼以后离开教务楼的；目击者打给医务室，是梅从然接的电话，后来孟溪南跟着目击者回静思楼的路上正好碰到了梅从然。其他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江落羲想象着顾念被诱导、跑向阳台，围栏断裂至坠楼的整个过程。忽然说道：“不仅如此，假设凶手通过某种声音诱导她坠楼，那么她之所以能一眼认出凶手，一定有一个原因让她把看到的人瞬间与那个声音联系到了一起。”
萧辰羽的视线在四周逡巡，“如果说有人想在地面通过声音引起身在五楼的人注意，那么目击者应该同样听得到。除非发出声音的位置不足以让地面的人听到，但可以确保顾念听得到。静思楼我们整楼搜查过，没有任何可疑装置。”他抬眼看向那座横在面前的教学楼背墙，“而且，如果凶手出现在现场，一定也不会随身携带这样的装置。”
江落羲猛然抬头看向前方，“你是说这面连个窗户都没有的背墙？”
萧辰羽轻轻眯起眼睛，“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都是真相’？”
萧辰羽摸出电话，江落羲诧异地看着他，“你该不会大半夜的调人过来爬墙吧？”
萧辰羽挑眉看她，“为什么不会？不是刚刚有人大半夜穿得像刺客一样溜进现场吗？万一凶手也有江顾问的身手，我还去哪儿找证据？”
江落羲：“”
萧辰羽电话刚握进手里，就跳出一条信息，他迅速点开，成洵没动静，来信息的是许闻时，“你相不相信我？”
看着萧辰羽愣神儿，某人也不见外地凑了过去，随即唇角一勾，“萧队，你跟许队这是”话没说完自己手机也响了起来，她拿出一看，愣住了。
萧辰羽视线一转，落到旁边的手机上，只见上面写着，“你相不相信我？”，而发送人同样是许闻时！
二人端着手机，面面相觑。
沉默片刻，萧辰羽率先回了信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成呢？”
回完以后转头看江落羲，只见她快速打下两个字，“相信。”
相信？什么你就相信？你相信什么？
江落羲一抬眼，就看到某人那张晴转阴的脸，还没凹出应对的表情，人已经迈出去了几步远。
江落羲：“”脾气这么大，难怪没人要！
为了不被路口的警员当贼抓，只好舔着脸跟了上去，萧队长打着电话布置工作，脚步却快得惊人。
临近路口，她小腿儿紧倒腾几步，往萧辰羽身边靠了靠，迎着警员错愕的目光，给了人家一个从容镇定且天真烂漫的微笑。
再往前走，就看到了牧马人，江落羲停住脚步，“我车停在那边，回见，萧队。”
“等等。”一道冷声如期而至，江落羲就知道在某人面前，她从来不配拥有说走就走的洒脱。
此时萧辰羽已经挂了电话，站在车边看她，“刚你在楼上，想说‘虽然’什么？”
江落羲明显迟疑了一下，轻轻抱起手臂，“我是想说，虽然我停住了脚步但即使我不停，你也能抓住我的。”她歪头一笑，“对吗？”
萧辰羽：“”明明知道不是实话，心里却不自觉软了一下。
江落羲看到萧辰羽缓步走到自己身前，微微低下头，“落羲”
江落羲被他叫得一愣，仰起小脸看着眼前的男人，白亮的月光下，萧辰羽平静的脸上眼波微动，高大的身影笼在自己身上。突然间的靠近，让她很想后退一步，但两脚却着魔一样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垂在身侧的小手轻轻握了起来。
“落羲，”萧辰羽又叫了一声，“我”
一阵“嗡嗡”的震动声打断了萧辰羽的话，他垂眼一看，是丁帆，快速接了起来。
“萧队，出事了！”丁帆的声音十分急促，“一辆黑色帕萨特撞了林启晗的车！”
萧辰羽握着电话的手一紧，“人怎么样？”
丁帆的声音混着一片嘈杂传了过来，“还不知道，刚从车里拉出来，只能说还活着。已经叫了救护车和消防车！”
萧辰羽声音低沉，“做好现场维护，我马上到！”
江落羲似有预感一般，大眼睛紧盯着萧辰羽，“谁？”
“林启晗，车祸。”他顿下，“人活着。”
江落羲瞬间脸色发白，抿嘴不语。
萧辰羽眉头微蹙，“我要立刻去现场。你”
她上前一步拉住萧辰羽袖子，“我也去。”
———
车祸发生在东汇区怀山路上，与申大距离很近。
二人很快到达现场，怀山路与无兴路交叉路口处，怀山路双向四车道上被挤得水泄不通，震耳的救护车、消防车声音响彻云霄。
望着一片混乱的路口，萧辰羽只好把车停在远一点的地方。江落羲刚要拉安全带，被他一把按住，“不许下去，车上等我。”
江落羲立刻瞪起了眼睛，萧辰羽轻轻握住她的肩膀，“相信我，没有你想象那么严重。等我消息。”
江落羲从后视镜看了眼杂乱无章的路口，郁郁地松了手，没再吭声。
萧辰羽穿过人群走进现场，一眼就看到一辆黄色奔驰跑车，撞在柱子上，车身倾斜着，前车盖已经严重变形，被掀了起来，左侧前轮架在路肩上面，右轮悬在半空。驾驶位的方向盘上血迹斑斑。另一边，停着一辆警车，应该是附近派出所的；医护人员正在往救护车上抬人。
萧辰羽两步走到救护车旁，看到一个满脸是血的年轻人，心里一沉。
丁帆看到萧辰羽赶紧跑了过来，“萧队！就这小子开的车，酒驾没跑儿！看样子够呛了。”他把萧辰羽往旁边一拉，“林启晗在这儿呢！头部受伤，还有意识。这俩人都没少喝，刚一打开车门，嚯！酒气熏天！”
萧辰羽定睛看去，医护人员已经开始进行紧急处理，林启晗不知是痛苦还是什么，苍白的嘴唇在不停翕动。
“他是不是在说什么？”萧辰羽作势就要上前。
丁帆一把拉住他，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只见萧辰羽整张脸立刻冷了下来。
这时一个民警带着个人走了过来，“萧队，车上两个人刚从酒吧喝完酒出来，我们核实了，司机是酒吧的服务生，”他朝旁边一指，“这位就是那间酒吧的老板——峰哥，您看有什么需要问的。”
萧辰羽看了眼民警，再转向对面的男人。
男人穿着轻薄的黑色长外套，里面是米色立领棉布衬衫，浓眉下的眼窝很深，表情却很温和。男人看起来不算年轻，但无论从长相还是气质看都有着一般人无法比拟的优越。
他看着萧辰羽，微微弯了下嘴角，“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丁帆嘴一撇，这哪门子开场白？难道您老人家早来能避免车祸？
萧辰羽冷眼看着他，没吭声。
“没想到今晚我不在，”峰哥瞟了眼救护车方向，“就惹出这么大事。给你添麻烦了，萧队。”
萧辰羽看着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峰哥？”
对方低笑一声，“慕峰。”
萧辰羽微微点头，“慕老板经营的是哪家酒吧？”
慕峰从兜里掏出块手帕，在鼻尖轻轻擦了一下，抬头看向萧辰羽，“等风来。”
萧辰羽的视线沿着怀山路看去，“林启晗经常到慕老板那儿去吗？”
“林启晗是谁？那个吗？”慕峰指了下救护车，“他这种人我们这边多的是，没什么特殊印象。”
萧辰羽：“另外一个呢？”
慕峰：“李远，在我这两三年了，平时还算懂事，没想到栽这个公子哥手里了。”
萧辰羽：“怎么说？”
“我来之前问了领班，李远今天不当班，至于他为什么给这位公子哥当了司机说实话，两个不同阶层的人混在一起，无非一个字‘钱’。”峰哥脸上浮起一丝轻蔑的笑，“你说呢，萧队长？”
萧辰羽没回答他的话，视线从他脸上滑向旁边民警，“以后事故现场，无关人等禁止出入，相关情况清理现场以后再行排查。今天，人既然来了就做个笔录，等会儿去酒吧取近一个月监控回来。”他转向慕峰，“慕老板没意见吧？”
慕峰手一摊，随即插进了外套口袋，下颚微扬看着萧辰羽。
萧辰羽一转身，带着丁帆走出警戒线，“叫小邱留在现场，跟他们一起去取监控。”
丁帆赶紧掏电话打给小邱，“老大，你是怕不过也对，你说那姓慕的那样儿！再听听他说那话！我看他一点不关心人的死活，来了纯属就为撇清关系！”
萧辰羽继续沉默地快步前行。
丁帆刚才显然憋了一肚子不满，继续叨叨：“你听他起那破名儿，文绉绉的，哟，‘等风来’，还盼雨落呢！拽什么拽！”
萧辰羽被他拿腔作势的动静一下逗笑了，“原来丁警官除了会相面，还懂对仗，不错，对得很工整。”
丁帆一个小错步跑到了萧辰羽前面，“啊？是吧？我跟你讲，老大，自从我跟了你，那文学水平唰唰地”
萧辰羽用眼神制止了他说来就来的拜师仪式，沉声道：“坐后面。”
“坐”丁帆一拉车门就知道为什么坐后面了。
然后发现自己老大那低沉的声调明显变了，“别担心，人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救护车已经送去医院了。”
江顾问则显得情绪有点低落，“我知道，救护车刚过去。”她转头看向萧辰羽，“我也想去，见他一面。”
丁帆一咬舌头，立马后悔告诉了萧辰羽林启晗一直在念叨江落羲的名字。屏气凝神等着即将到来的黑脸，没想到某人只是深深看了江顾问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发动了车子。
这左小菲说得没错，这位活阎罗在江顾问面前正在努力扮演一个正常人。丁帆开始偷眼仔细打量这个可能改变他们刑侦支队全体警员生存环境的女人。
“哎？江顾问，你怎么穿成这样儿？跟那电影里的刺客似的！”
话音落下，车里鸦雀无声。
丁帆也意识到了不对，刚要补充点儿什么，牧马人的发动机忽然一声躁动，迅速将三人带离了那条暗涌浮动、酒吧林立的怀山路。而有一条年轻的生命可能刚刚陨落在了那里。
https://fozhidaoxs.cc/book/49555379/6047877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fozhidaoxs.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fozhida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