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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前缘(上)


在俨城,碧泊山庄是没有飞贼敢入,没有匪盗敢抢的地方。

        整个碧泊山庄可谓欢声笑语盈室,连新郎官的父亲都忍不住先自饮自酌地喝起了儿子的喜酒。

        然而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婚礼的喜气中时,却有一个人提着他的铜钱剑从山庄侧面的围墙上翻了进来。

        那极高的围墙没有拦住他,那些武功不错的弟子与仆从更没有想到四面高墙拦不住他。

        最先在堂前的院子里发现他,并上前去阻拦的,是远道而来为妹妹送嫁的长孙缙。

        长孙家兄妹自小在一处长大,感情自是不必说。妹妹这原本风风光光,全城关注的婚事,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道士胡乱搅和一场,当哥哥的不发怒才怪。

        “道长是否走错了地方”,长孙缙的语气是十分克制的。

        “请不要阻拦我,这里,有妖混进来了”,那人说着,兜帽薄纱后的眼珠不住地转动,目光落在满厅宾客身上。

        院子里正闲聊着的几位宾客都被吓着了。

        长孙缙的手上空无一物,站在那戴着兜帽的道士的剑前,脸上毫无惧色。

        “今日是我妹子的好日子,若道长愿意喝杯喜酒,不如收了手上的家伙,到宴上落座”,他说这话时,声音是平静的,眼睛里却已盛满了恨意。看这架势,倘使不能从道士口中听到他想要的,那个叫做“相安无事”的答案,他即刻便会出手。

        新夫妻的拜礼还没开始做,外面的骚乱已传到了在座宾客们的耳中。

        绕过人群走到僵持着的长孙缙与那道士面前,李仪君不失礼貌地说道:“正是这理。道长不嫌弃,就先到席上坐坐。待今日礼毕,再由我们叶家出资请道长做法驱魔。”

        “妖物就在这厅堂之上”,道士根本没有理会两人的话,只是从怀中摸出三张符纸,静默在原地。他正在满堂宾客中找寻着那个整整追逐了三日的身影。

        鸿泥扒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起了热闹。她对这些离奇神秘的事一向是不害怕的。

        “醺姐姐,那符纸真的有……”鸿泥的话还没问完,就被醺识一只手拎着肩头的衣服,双脚离地,提到了一边。

        跟她记忆里的情景一模一样,那道士的三张符纸霎时间脱了手,齐刷刷打在鸿泥刚刚扒着的门框上。

        不知何时跑出一只兔子,撞开门旁站着的宾客,从半开的侧窗溜了出去。

        “小兔子!”

        兔子窜出去的动作非常敏捷,每一步都跳得轻巧,除了被撞的宾客,近旁的鸿泥,和已在这场景中出现第二次的醺识以外,甚至没有人注意到。

        这当然不是一只简简单单的兔子。

        “是不是那个小叶铮在外头惹了什么无赖,故意来砸场子的啊?”应徒然拍了拍醺识的背。

        “真的有妖吗?”丁川也在醺识身后问道。他是学过些捉妖术的,不过,这里是幻境,幻境之中又怎么会感知到真正的妖气呢。

        看得出,应徒然和丁川是好不容易才挤到了看热闹的前排“雅座”。

        “请道长不要吓到观礼的宾客。”

        这声音很是好听,像光滑的玉石投入清澈深邃的井水。众人闻声向说话的人看去,原来是一袭红衣的长孙红衣。

        此刻的眼神让她的面容更多了几分凌厉的美。

        新郎站在他新婚妻子的身后,而新郎的身后是十来个碧泊山庄习武有成的镖师,直盯着这个执拗的道士。

        一院子的人眼见就要在这大喜之日动起手来。

        “他说的都是真的”,醺识背着手走到了长孙缙与道士中间。

        “姑娘……”李仪君犹豫着道。

        众人疑惑地看向醺识。

        接着,她不紧不慢地说:“这里真的有妖。”

        听了醺识的话,长孙缙把手伸到背后,接过了随从递来的剑。叶铮则举起手,示意身后的人先不要轻举妄动。

        李仪君恭敬地问:“姑娘的意思是……要暂停婚礼,先让这位道长捉妖?”

        “不行,吉时难得,决不能暂停”,长孙缙否决道。

        “大哥”,叶铮看着长孙缙,摇了摇头。

        长孙缙并不认得醺识,但醺识毕竟是叶家的座上宾,看在妹婿的面子上,他还是暂时忍住了怒气。

        道士施法将嵌在门框上的三张符纸收了回来,兜帽上的薄纱挡住了他的表情,“这位姑娘也是修道之人?”

        当年,醺识晚开口了一会儿,小道士被长孙缙打得差点要一条臂膀断成两截。在镖师们围上来之前,她赶快过去抓着小道士,连着越过数个屋脊,跑到了小若湖里的一只小船上。

        小道士本以为醺识要将他拎了出去再打一顿,故而到了湖上,还竭力挣扎了一番。结果醺识落在那小船上,他这只旱鸭子则落在了水中,没被打死,却差点要被淹死。醺识只好又费力把他从水里捞上来。

        如今也用不上这么麻烦,这幻境中自然由得她“为所欲为”。只需定住旁人,再消除他们的记忆便好。要知道,这样的术法在现实中是违逆时序,不可能做得天衣无缝的。

        她将碧泊山庄中人原地定住,只留应徒然、丁川与鸿泥三人本非境中幻象,故还存有意识。

        然后,她对那道士说道:“小道长,你要找的那只妖,修成人形不过十日。依我看,他并无害人之心。你又何必追着他不放呢?”

        “透过人面也未必看得见心肠,更何况,他那张人面才披了不过十日”,道士慢慢抚摸着手中的铜钱剑,将它收回了背上。

        斩妖魔于其未成之时,防患于未然,方可万事无虞。这是他离开玉珑山独自行走江湖三年来坚信的真理。

        在这三年里,他每一天都在追逐着那些闯入人间,或是误入人间的妖。刚成了形,略有修为的,装进乾坤袋,散去修为,扔回山林中自生自灭。久经世事,四处作恶的,困入符箓,丢进深海里,作小恶者永镇水底,作大恶者消尽其魂。

        “小道长,生生相继,世世不息,这人间的妖魔是永除不尽的。”

        薄纱后的眼睛望向醺识被风吹动的衣袖。

        “愿尽绵薄之力,除魔证道。”

        这话与他当年说得别无二致。而这声音令丁川感到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的感觉。

        “除魔,并非证道的不二之选”,这一次,她提前说出了这句话。

        这一次,他没有被打得半死,也没有落水,但他还是像当年一样,愣了半晌,没有说话。

        从未有人告诉过他,证道还可能有另外一种或是另外几种方式。

        受教于玉珑山,是在他所居的村子被树妖所屠之后。过路的玉珑山道长救了他,就在树妖手中生出的枝条像藤一般靠近,瞬间就要缠上他的脖颈之时。

        下山的第一天,他回到了那个居住着他父母的魂灵的地方。

        村外的溪流依旧滋养着一片新生的树林,迁居至此的外来人新盖了村屋,村屋檐瓦相连,炊烟腾腾而上,就好像十年前在这里,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姑娘是修为有成之人”,他在问,用平淡的语气。他当然已经知道,眼前这个紫衫女子非妖非魔,除了术法高绝的修仙之人,别无可能。

        醺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也已经知道,小道士心中已有了那个不大对但也不算错的答案。

        “我可以告诉你,那只兔子心性纯良,只会专心修炼,日后绝不会为祸人间。你既知我非凡人,那我也不必告诉你我是如何知道的。我只问你,如果是这样,你还想将他关到那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吗?”

        “我是人,只能从人的角度去求索我的路”,小道士抬起头望了一眼那遥远的天际,“天人无心见人间,这人间的妖魔永除不尽,所以千万人无人愿往。我愿做那个绸缪之人,难道会是错的吗?”

        “你抓他们,是为了人间,还是为了……”醺识的手中幻化出翠绿的枝叶的幻影,“泄私愤,然后……掩盖你的心魔。”

        薄纱之下,他的汗水正从额边悄无声息地滑落。此刻,隔着薄纱,没有人能看得到他的汗水,就像当年,那几滴汗水混在他从湖中带上来的湿冷的水珠里那样,注定不能为人所见。

        那幻影是一把开启记忆的钥匙,重新把他带回了那片环绕着一条清溪的树林。

        一个心中满是仇恨的小道士,终于站在了仇人当初的领地。

        然而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为首的树妖就带着整个树林的小妖们离开了这里。

        他费尽心思也不可能找到十年前就已躲藏起来的仇人,何况他们是妖不是人。

        小道士一路北上,随遇而安。

        他放弃了寻找他自己的仇人,天下妖魔却都化作了他心中潜在的仇敌。

        他想,只有他让妖魔消失在人间,人间才不会出现第二个自己,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父母亲人骤然殒身,一世孤苦,受这不可消退的恨意折磨。

        幻境之外,二十余年以前,小道士身上发生的一切,醺识皆已用他的发丝施法探知。

        “你……”他双眼泛红,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如何知道。”

        醺识仍旧答非所问,“我还知道,你的亲人……也是你仇人的仇人。”

        格外绕口的一句话,每个字都如至坚至重的磐石,一下一下痛击着他尘封的那颗心。

        他太小了,也太痛苦了。

        被枝叶化作的魔爪逼到脖颈时,除了眼前骇人的庞然大物,恍惚间,他好像还看见了村民们摆放在土地祠的一百棵古木。

        三十三岁,是上一任国君崩殂的年纪。

        在现任国君生辰到来前的半年,南朝疆域内各个地方郡县都提前开始倾力准备着他们的贺礼。

        整整十五天的时间,所有村民都放下了手中的农活,到林中去寻找那棵长着鲜红叶片的古树。传说将那古树连根挖出,取其中心异色的一段,雕刻成百寿枕,能令用此枕者万寿无疆。

        他记得那半个月的时间里,村里的每个人都很忙。天不亮就扛着伐木刀出门,一去一天,直到西山日暮才会归来。

        他见过那棵长满了鲜红叶片的古树,它的枝干散发着奇异的香气,叶子却不像传说中那样鲜红。

        母亲说,他们见到这树时,它的叶子就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但在伐倒的瞬间,那些“燃烧”的叶子全部都熄灭了。

        可是,就像突然失去了颜色古树叶子一样,当那“魔爪”伸向自己的瞬间,他头脑中关于古树的全部记忆也都失去了。

        亲人……仇人……

        “亲人……仇人……”他默念着,心脏不可控地抽痛起来,灰白色叶子的连着根被挖出的,那棵躺倒在土地祠里的古树倏而出现在他眼前。

        它像一个迟暮的美人,覆着一件老旧得泛白的衣裳,浑身没有一点生气,只能瘫倒在一块狭窄冰冷的地面上,望向自己即将作别的世界,和已来不及回顾的风光的过往。

        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又或者,不是任何人的错。

        “往事亦如梦幻泡影,不如另寻别岸”,醺识淡淡说道。

        他重复着最后两个字,“别岸?”

        “北地不咸山中本有神仙洞府,神君虽去,神荫不灭。若你愿意暂且放下执念,去那神荫之地潜心修行,天长日久,心魔自然会有消除的一日。”

        听到不咸山三个字,丁川好像想起了什么,有些东西在他脑海里闪过。

        道士摘下兜帽,望着醺识郑重地说道:“多谢姑娘指点。”

        醺识在绣袋里摸了摸,想掏出那颗洁白圆润的砗磲珠子。砗磲珠子原本是一双,一颗在多年前那个一模一样的场景中就已送给了眼前这个小道士。另一颗在姜庭湖畔塞到了丁川手里。

        从丁川那里把珠子摸出来也不合适……

        反正不管给小道士什么,出了幻境那东西也都会回到她的绣袋里。赶紧了结这桩事,让叶家的婚礼办完,好向长孙红衣问询绾绾的事比较重要。“拿着这珠子,靠近神荫之地,它自会生出反应”,醺识随便掏了一颗海蓝色的玉珠,递给了小道士。

        望着持珠远去的背影,丁川含着泪,口中念道:“师父……”这两个字微微地颤着,很快淹没在满堂宾客喧闹地猜度声中。

        “你师父也来了?在哪呢?”近旁的鸿泥听到了丁川的话,却没有听懂。

        “他就是我师父,是吗?”

        醺识把脸侧像丁川那一边,轻点了下头。

        应徒然十分惊诧,“这小道士是小丁的师父?”说完,摆出一副“好哇,你有这么多事不告诉我”的表情来。

        “原来那颗珠子,就是你送给我师父的”,丁川望着那个已经消失的背影,望着背影消失后剩下的那串无踪迹的脚步,“师父把它穿在了岩山寺主持送给他的手串上,然后他就在那里要了一身僧袍,一担经书”。”

        “我看他不会水,所以送了那颗避水珠给他。”

        丁川抬手抹了抹眼泪,“我师父他……好像以为……你说的话,还有你给的那颗砗磲珠……是叫他改修佛道的意思……”

        “啊?”这下轮到醺识满脸惊诧了。

        术法一解开,堂前众人恢复如常,见闹事的道士没了踪影,李仪君走过来道:“姑娘,这道士?”

        “他术法修得差劲,我告诉他那小妖朝北边去了,他就追去了”,醺识随意解释了两句。反正叶家对她自是十分信任的,这样糊弄过去,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如此也不必费力消除宾客的记忆了。

        叶铮那个不成器的爹爹喝得脚步虚浮,三步两晃地走到他夫人身边,没轻没重地拽着李仪君的手腕,跟她一同向醺识道谢。

        “喂,你快放手啊,你把她弄疼了”,鸿泥见那一身酒气的男人把她母亲的手捏得生疼,忙上前阻止。

        醺识这才想起来……这叶家的婚礼要结束,还有一桩事须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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